花错笑道:“信子,你放心吧,我向薇姨打探过啦,此处已是雪域近境,我们已经走过了几乎一半路程,预计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便可抵达润原。出来也有一会了,我们早点回去吧,不然薇姨可要责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太过不懂事拉。”
风信子当然没有陪伴着母亲走过这去往润原的路。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的父母曾多次往来与水域与风域之间。
但父母出行从来都只带上哥哥风杀,从来不带上她。
她当然疑惑不解。
她为人虽然斯文安静,但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据理力争。
可她的父母一直以年纪尚幼,不宜出远门为由,来不断搪塞她。
每当哥哥描述润原的人情风俗时,信子水灵的眸子,都已经能够亮出光来。
憧憬事物,景慕已久,当母亲此行终于带上自己的时候,她不禁欢呼雀跃。
花错此言一出,她的脸上的忧郁早已一扫而光:“真的?那太好了,润原枪鲨,琼城雪鸢,碧波温潭,我风信子来啦!”
花错看着身边少女稚气十足的笑容,也微微的笑着。
焰煠今晚却很难得的安静着,仿佛无论花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会默默的看着,既不惊扰,也不远离,只很随和的跟随着。
这样的举动,无疑已接近俗世中人们津津乐道无比向往的,不离不弃的境地。
是时候回去了。
花错游目四顾,却始终没能看到篮子的身影。
但他当然也知道,自家小师妹的古灵精怪,当然没有人能够在她的手中讨得了什么便宜。
三人踩着柔软的沙子往回走。
心仪之人便在身边,如果篮子已不再来做自己的对手,她自信自己的机会极大。
而不久之后,又可以一睹润原的诸般风物人情,她一生的不如意事似乎都在最近达成。
风信一边在沙地上往回走着,一边细细憧憬着。
如果时光可以一直这么安静恬然,如果上心的这个人可以一直就在眼前,她心里对生活还有什么诉求呢。
即便仍有一个难缠的对手也近在身侧,但花错对自己的微微一个浅笑,足以让她欢快上好些时日。
是不是如果时光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世事就会变得通达畅顺简单,一切都似乎唾手可得?
她甚至已经憧憬着抵达润原之际,如何带着她的花错哥哥去看曾经她哥哥风杀描述过的威武枪鲨,琼城雪鸢,碧波温潭。
而此后宇深宙广,若是花错哥哥愿意,自己陪着他,却是哪里都去得。
回到宿营处,众人庄严打坐,神情肃静,风信吐了下舌头,便依在母亲和大哥身旁打起坐来。
但篮子迄今未归,当然还在外面独自徜徉。
峡谷流水潺潺,川流不息。
流者逝也。
人说万法自然,杂然赋流形。
水是世间最最没有身段的事物,却满足了一切事物身段的要求。
少年少女此间,未经岁月和社会的砥砺消磨,心性单纯,强可塑性,也是世间最最珍贵的事物之一了。
但未来诡异叵测,谁又能先知先觉呢?
当明日的太阳再起,岁月的流光又会把他们牵引向哪里?
又会将他们分别塑造成何等模样?我自西归君向东,东西不见三四载。
若时光将我们分开。
想,在他乡他年的重逢里,你可还是你?我可仍是我?
纵然星耀月明,天朗气清,但无眼可见的命运轨道上,谁早早已经点亮了无焰之火,唱响了无言之歌?
篮子独自一人走在沙地远处。
因为距离遥遥拉开,身后的三人早已没了影儿。
也正因为这样,她居然一点也没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动静。
她若在当场,想必会发觉,花错三人发掘出来的那一枚三寸薄刃,居然便是自己得自鸢具上的两枚三寸薄刃之一。
若是她适逢其会,必会检查自己行囊,当然也必会发觉,自己身上的两枚三寸薄刃都已经凭空消失,踪影全无。
小鸢的话语,物赠有缘。
它们是不是都自有灵性?
是不是已经都自动自觉的找寻到了自己的主人和自己注定了的归宿?
翌日清晨,篮子不知何时已经回返,甚至早早已经拾掇好了行装。
众人也整理好行当,沿着长廊继续东行。
半日之后,一行人已然穿过沉沙长廊。
沿途渐渐呈现折戟岭山系余脉的低矮丘陵。
四下多见村落农舍,行人往来,烟火菜馆,一行人精神大振,知道已经抵达异境与西陵接壤处。
多年以后,小风信子依然会清楚记得那一天,天光似乎比平时任何一天都来得光亮,嚓嚓的彩云在他们进入瀚浩小镇时瞬间布满了天。
所有镇上的居民见到他们都趋之若鹜,所有镇上的男女老少都长着豆大的小眼,所有豆大的小眼都在看到他们时候瞬间发红,所有发红的小眼们都眨呀眨的盯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世间最美味佳肴似的哄的围将上来。
风信子在这一日将与她心仪的少年长久分离。
少女从没想过,祸在旦夕,好多事情果真是由天不由人。
本已近在咫尺,时刻相伴的心仪之人,自己却被迫从他身边离开,长达数载。
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
少女更没想到,她与他将在岁月的齿轮的转动间陷进参商离合的错位追逐间。
但事物有其自身运转的轨道和规律。
冥冥的宿命秩序选中他们作为时代的重要角色登场何尝不是他们的幸运呢?
也不知道为何,一踏进小镇,本来斯斯文文的风信,便蹦蹦跳跳的冲上去,左看右看,上逛下蹿,一刻也不消停。
风杀与花错对视一眼,苦笑一声。
两位哥哥,一左一右,护着她,步步跟随,丝毫不敢轻省。
小镇入口一株巨大的凤凰栖梧,叶茂如盖。
但小镇上的人家,家家闭门寂静,唯有沙沙的风行叶间的声响回荡众人耳际,其音若话。
恍惚间,风信的耳际忽然出现了一个无人听见无人言说的响亮的语言,飘飘忽忽的。
它冷冷说:“星后星后,你终于还是来了!”
“谁?是谁在我耳边说话?”少女讶异,但身前身后根本没有其他人。
此时篮子当然也已经跟随了过来。
“哪有什么人?没人说话呢,信子你怎么啦?”
篮子冲过去一把拉住自己的好朋友。
“似乎有人使用入密之术在我耳中说话!是谁在装神弄鬼!”
风信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但视野范围里当然只有那棵凤凰栖梧背后可以容人藏身,她便一下绕到栖梧树背后。
果不其然,树后有人。
衣衫褴褛的一位鸠衣老婆婆,披头散发,她端着破破旧旧一个盆子,正在可怜巴巴的盯着小风信子。
她沙哑的嗓音幽幽忽忽的生发:“姑娘,姑娘,一个铜板知晓前生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