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法宝当然是一面镜子。
账房先生看到这一面镜子时,当然也即刻明白了花错和篮子的意思。
这个诡异的,只在自己面前无面的人,当然就是他自己了。
错非以镜鉴对照,谁又能看到自己的脸?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每个人都是一个相对于自己的无面之人。
正如每一个人,都最最熟悉自己,又最最弄不懂自己。
明明是你的脸,却偏偏是你自己看不到它最最灵动而鲜活的一面。
即便对镜自视,也不过是极其有限的瞬间,哪里比得起别人眼里的,渗透在言行举止里面的嬉笑怒骂,一颦一蹙来得真实全面。
账房先生忍不住吃惊问篮子与花错:“你们的意思是说,我居然就是你们所谓的同伴?”
花错:“当然是。”
花错冷笑的道:“你们打自我们一出风之陌就暗中跟随,并且抢先一步抵达这里,候着我们,难道这样而后,我们都还不算一路同行么?”
账房先生唯有苦笑。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无法隐瞒下去了。
所以,他已决定了不再隐瞒,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花错笑道:“一个人若是被我看过三次,他的脸就算可以伪装,但单是他的身姿透漏出的种种信息,已足够让我辨认出来。”
账房先生忍不住喝彩道:“好本事,花兄果然是个奇人。”
在这离开风域的路上,另外三人遥遥候着,他一人一马,倏忽来去,只留下一路黄沙和一个飘忽影子。
他当然已经接近过凤鸾轻驾三次,那是因为薇姨的遮掩功夫做得足够充分,所以为了确认车上的所有人等,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窥探。
但他每一次都装作无意接近,也都远远的离开数丈的距离,每一稍微接近,又立刻追上自己的同伴,绝尘而去。
他一人一马,当然要比载着五人的凤鸾轻驾要快要灵活要机变。
当然也可以抢先一步抵达此处,伪装好一切。
账房先生脸上忽然亮出很奇异的神色,只牢牢的盯着花错。
花错放声大笑,道:“你脸上的表情这么精彩,当然是因为你已经知道,我当然绝不仅仅见过你三次。”
他的话音刚落,清水已经摘下了脸上的所有伪装道具。
风杀风信兄妹似已愣住,原来这个清清瘦瘦的账房先生,居然是他们的好朋友清水乔装打扮的。
其余三人是谁?
风信已咯咯的笑了起来。
“清水哥哥,你既然已经到了此地,你那死对头钱自来哥哥当然也一定到了此地了,我说得没错吧?”
花错含笑不语。
清水叹了一口气道:“你何不自己猜猜看,哪位才是那个一身铜臭的家伙?”
余下三人当然就是悠闲踱步的客栈老板、客栈老板娘,和那殷勤招揽客人的店小二了。
此时他们三人似乎已经遥遥的听闻了此间的动静,就只静静的站着,遥遥的注视着这里。
人一旦静下来,身姿所透露的信息当然就会变得很局限。
每一个人对旁人的了解,都是通过动静结合的整体轨迹来确认的。
所以,风信瞅了半天,似乎还是看不出来。
所以,她问花错篮子与哥哥:“花错哥哥,篮子,哥哥,你们一定都看出来了,究竟哪一个才是?”
他们似乎把握了一种以灵力改变容貌的神奇法子。
但一个人的神情和言行举止这样的习惯性标志却是长时间的积累,罕有人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就透露出截然不同的风情和气质。
风杀当然明白这一点,已在接口:“当然是听了你清水哥哥的话以后,神情马上变得有点奇怪的那一位。”
清水与钱自来似乎是生死对头一般,凑到一起的时候,清水总难免要黑下脸来,狠狠的挖苦钱自来几句。
无论是谁,被人说成“那个一身铜臭的家伙”,当然会马上变成一个“神情变得有点奇怪”的家伙。
所以那位殷切招呼客人的店小二也只好走了过来,除去了脸上的灵力妆容。
风信一声欢笑:“自来哥哥,果然是你。你们怎么也跟来了,怎么还搞得这么神秘?另外那两位是谁?”
她的自来哥哥居然对她的话避而不答。
“你应该问你花错哥哥。”
于是,风信扭过头来,问花错:“那两人呢?你是不是已经认出他们来了?但我怎么横看竖看,居然都没找到半分似曾相似的感觉?”
花错只好很老实的回答她:“你看不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觉,当不过是是因为你本就不认识他们。”
夜宴之上,风信没有出席,但风杀却是到场的。
他端详了那两人好一会,才吃惊上去打招呼,道:“风杀看走眼了,两位居然是无物兄和圣女?”
于是,这驿路客栈,暧昧的昏黄灯光之下,徐徐的和风当中,一场九个人的他乡聚餐,便就此诡异揭幕。
焰煠居然很是落落大方的坐到了画错的右边。
而平时与花错几乎形影不离的篮子,已经坐到了花错的左侧,并且和他隔开两个位置的距离,居然已经和风杀应无物他们谈笑风生。
似乎目光一直都离不开花错的风信自然立刻发现了这一点。
篮子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奇怪,似乎与花错已经微微的有了隔膜。
风信注视着花错与焰煠,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变得很奇怪,似乎是一种混合了隐约欢喜又莫名哀伤的色彩。
原来曾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你,已经抵达了那样遥不可及的高度。
咫尺也天涯。
但是,如果在心上距离你最近的人,可以是她,或者她,那么,为何偏偏不能是我?
焰煠当然也在和花错谈笑风生。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连连举杯相碰,道:“花兄果然是奇人,一律人等的脸面和身姿,过目不忘,好本事,焰煠敬你。”
花错就这样,一杯又一杯的畅饮着。
上一次是他自己愿意醉倒,所以倒下了。
但这一次他显然已经找不到任何醉倒的理由,自然就越喝越清醒。
随着一杯杯的酒水蜜酿下去,焰煠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柔,越来越低,温温和和,婉婉约约的,几乎是连绵不绝的细微耳语。
但她的话语还是太清晰了,着实清晰。
一字一词,清晰无误的落入花错耳膜。
她问他:“你既然如此好本事,是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