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绞尽脑汁也猜不出其中缘由,索性止住遐思,举目向林子外面看去,远远看到青衣师太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定睛细看,夏铭焉与武素心也在其中,不禁大觉宽慰,转目再看,余者除了八名道姑打扮的静慈庵弟子外,另外还有四名男子,一个正是陆与峰,其他三人则从未见过,只看到其中一人年岁较长,观其容貌气度,审度片刻,想必这人应是青城剑派掌门谭连化了。
青城派内按男女弟子划分两门,一者是静慈庵,掌门正是青衣师太,门下自然专收女弟子,另一门户则叫做青城剑派,掌门人便是谭连化。
青衣师太为人耿直,嫉恶如仇天下皆知,虽是遁入空门的出家人,实则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倍受武林中人称赞;反观谭连化则并非侠名素著之辈,只因他多年来和蜀川灵波教勾结甚密,虽身为一派之长,实则却是灵波教走狗,这早已是江湖中尽人皆知的事。
这两派虽份属同门,但青衣师太洁身自好,眼里向来不容沙子,在她眼中,谭连化比之于霸天之流着实半斤八两,不相伯仲,说得好听些可叫做亦正亦邪,若说得难听些,那便称为江湖败类也不为过。
青城派此次远赴杭州,依她本意绝不愿与谭连化同行,却因西南武林在夔州有个豪杰聚会,青城派又是川中武林大派,如何也不好推辞,两派一门同宗,只好相伴前往。聚会一散马不停蹄赶赴杭州,在谭连化苦苦央求之下,青衣师太也不便一口回绝,只好一路将就着同行而来。一行人昨日傍晚赶到吉祥镇小住一宿,念及此地离杭州不远,便打算今日午后动身,连夜入城,可还未上马便接到了那封书信。信中寥寥数笔,虽未说明掳去的是哪名弟子,但青衣师太心有顾忌,当即便猜到是陆雪夷,便急匆匆找到信中所说的平程客栈,果真遇到了陆与峰。
陆与峰当时早已觉察妹妹和韩商不见了踪迹,他在客栈四周找寻半晌,一无所获,不禁五内如焚,正和武素心二人发着牢骚,料定是韩商将陆雪夷带走,不料青衣师太赶到,三言两语得知缘由,着实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众人正手足无措之际,店家却说受人嘱托,也送上来一封书信,打开书信,见信纸上又是寥寥数语,只交代了地点,便依言打听清楚,这才匆匆赶到此地。
于霸天不知此中详情,满脸愁容,百般困惑,不知青衣师太何以一口咬定是自己掳去了她门下弟子,惊恼之余恍然顿悟,立时便想起了陆雪夷!
原来他那晚被韩商等人驱逐出破庙,只因深夜迷途,又在林中挨了半晚的雨,亏得他功力深厚,又有一件蓑衣避雨,挨到翌日清晨只是微感风寒,并无性命之忧,天光稍亮便寻路赶回宿处,与门下弟子会和。他此次杭州,只为赴西域昆仑派之约,交易《玉矶真经》,原本绝不愿在杭州一带行事,一者是因他昆仑派的势力多在北方,鞭长莫及于此,再者这些日杭州附近聚集了众多武林人士,泥沙俱下,鱼龙漫衍,他自知此事绝非光明磊落之举,怎能没有顾忌。然而西域昆仑派却执意不肯变更,正所谓强宾夺主,客大欺店,于霸天有求于人,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他连夜兼程,早早便赶到了吉祥镇,只为江湖踩点儿,将镇内镇外的地形风水做到了如指掌,只等着西域昆仑派之人自投罗网。他盘下镇口一家酒肆,吩咐弟子在四周巡察,自己便守在酒店楼上,坐镇中军,将出入镇子的人尽收眼底。故而韩商等人才一进来,便被于霸天一眼认出。
他急忙起身观察,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了陆雪夷与武素心身上,可一见武素心,他臂上伤情便隐隐作痛,决计不敢再去招惹;而那晚破庙之中火光虽暗,但惊鸿一瞥,对陆雪夷的美貌他却是铭记五内,这时不禁起了歹心,便吩咐得力弟子尾随其后,窥探了他们落脚所在。
奈何眼下有要事未了,他也只好忍痛割爱,不敢稍有分心,恰在这时,楼下匆匆迎上一名弟子,身后还领上了一名白衣道士,一问之下,果真是西域昆仑派差来送信的人,相告约会详情。
于霸天欣然大喜,得知尚有一个时辰余暇,立时打定主意,领着一众弟子来到平程客栈附近。他心有顾忌,不敢声张,先将四周点子踩探清楚,这些江湖败类对偷鸡摸狗之事轻车熟路,顷刻间布置妥当,选好了来去进退的路径。于霸天这才蹑足潜踪进入客栈,趁几人熟睡时,施展熏香**这等下三流手段,掳走了陆雪夷。
他恨由心起,大有戕害其余四人之意,可盘算再三终究未敢下手,只怕杀孽太重,反遭天谴,便悄然离去。他自以为行事干净利落,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举一动都被那花发老者一览无余,反而被人下了个大圈套。
于霸天回想起前情种种,诚然懊悔不已,暗想这些日莫非撞到了丧门星,不然怎会如此霉运连连。他为人不好酒,也不嗜赌,却惟独好色,平日里碍于一派掌门的身份,行事多有收敛,然而若是遇到姿容十分美貌的女子,祸心一起色胆包天,便难以矜持。正所谓若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江湖中流传这位昆仑掌门作风不正,如此一看,绝非空穴来风。
于霸天深知青衣师太嫉恶如仇,向来对自己鄙夷痛恨得很,幸好北地与青城山相隔数千里之遥,昆仑、青城两派平素也少有交往,并未被她抓到过什么把柄,因而也未结下过结,但这回事到临头,就须另当别论了。蓦然想起破庙之中那一男一女的身手,记忆虽然凌乱模糊,但男子招数险峻,女子出招阴柔,正应了“蜀中天下险,青城天下幽”一句,笃定应是青城弟子无疑。
再想起方才五名弟子仓皇来此请罪,可知陆雪夷分明已被人救走,看情形,救人之人绝非青衣师太,那又会是谁呢?他心中千丝万缕,半点头绪也抓不到,一时间汗如雨下,浸湿了前襟后脊,不敢与青衣师太的目光稍有交汇,深谙自己这副猥琐狼狈模样入了她的法眼,无异于不打自招。
惶恐之际,却听身后有人笑道:“师太只凭一封书信便认定是于掌门掳走了门下高徒,我看未免太过牵强吧。”
于霸天见说话之人竟是骆停,得此患难相助,不禁心生感激。
青衣师太寻声观瞧,见说话者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可口气却颇为傲慢无礼,心下难免觉得厌恶,微合双目,嗔怒道:“你又是谁?贫道向于霸天要人,干卿何事?”
骆停哂笑道:“师太是出家人,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脾气何以如此暴躁?哈哈哈,于掌门是在下多年故交,我自然要为朋友说句公道话。敢问师太,令徒是何时不见的?”
青衣师太目无下尘,并不愿与“闲杂人等”多做赘述,置若罔闻,并未理睬他。陆与峰却已按捺不住,当即喝道:“今日不见的!”
骆停颔首一笑,向前迈了两小步,一捋头上的冲天发揪,摇头说道:“那便明白了,于掌门这一个月来分明与我等共同商议大事,寸步不曾离开左右,莫非他会分身之术不成?”继而又冲于霸天道:“于掌门,意下如何?”
于霸天起初对骆停铭感五内,可听着听着心念一转,觉知他名为替朋友解围,实则却是居心叵测,分明是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迟疑间并未应答。
这时却听陆与峰怒道:“你休要胡说,我和这姓于前些日还交过手!”
于霸天听了这话震惊不已,急忙抬头仔细打量,这才想起,那夜在破庙中与自己交手的,果真有这年轻人,猛然间又想起在玉符镇的种种经历,顿觉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性,不禁毛骨悚然。好在陆与峰一心索要陆雪夷,点到为止,并未当即戳穿他的恶行,才给他喘息余地。
青衣师太见此情形,再无疑虑,猛抖拂尘指向于霸天,断喝道:“于霸天,你还敢抵赖!你掳走我徒儿,约我来此,无非是想要挟贫道,你有什么话便快说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目光又落到卓子陵三人身上,见于霸天迟迟不答,便问道:“这三位又是何人,来此做什么?”她性情刚烈,虽是出家人,却由衷一副侠骨,眼见这三人不像善类,出言便绝不客气。
莫七星与骆停横行霸道多年,听了青衣师太的话,竟觉得是前所未见的滑稽可笑。莫七星阴沉的脸色依旧未变,双眸却迸射出点点寒光,他站在原地便比寻常人骑马还要高,这时目光一沉,瞥了青衣师太一眼,阖目不语;骆停却咯咯一笑,道:“师太问得好,问得恰是时机。我三人找于掌门自然是有要事商量,只是这事情才要商妥,师太你便半路杀了出来......”
青衣师太听他话中有话,禁不住问道:“商量何事?”
骆停忍俊不禁,仿佛只等着她有此一问,即刻拍了怕肚腩,啪啪作响,和着节律笑道:“师太,这事不宜让你知道,只怕你会责怪于掌门......”
于霸天见骆停口无遮拦,意在将自己推向绝境,推下无底深渊,急忙喝止道:“骆先生,你就少说几句!”可话已出口,忽又觉得首鼠两端,进退维谷,一时难以拿捏决断。
骆停脸色忽然一沉,见于霸天依旧踟蹰不决,心头大怒,同时喝道:“于掌门!事已至此,你还做妇人之仁!”
卓子陵半晌未语,见此情形,自然不想让于霸天滋生退意,如此一来岂不前功尽弃,枉费了自己万里迢迢中土之行,急忙附和骆停说道:“是啊,道兄,这《玉矶真经》卓某可是给你带来了,你勿要举棋不定!”
青衣师听几人言语隐眛,便知背后必有不轨图谋,这回绝不能视而不见,刨根问底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找他有什么事?”
于霸天情知不妙,急欲开口辩解,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唯恐言多有失,越描越黑。
骆停心中有恃无恐,摇头笑道:“也难怪师太不懂于掌门的心事,哈哈哈,你和他名为异门同宗,实则却要分道扬镳啊!”转眼看向于霸天,见他满脸窘迫,惊惧交加,当即喝道:“于掌门何必首鼠两端,不敢直言!有我海外派剑爷山为你做主,这些中原武夫又算得了什么!”他声若洪钟,有意将“海外派剑爷山”六个字嚷得极为响亮,真真切切传到在场众人耳中,无不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