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素心所猜果真不错,这中年男子正是昆仑派掌门于霸天。
于霸天饮尽杯中酒水,道:“于某当然信得过几位,但对头武功极高,还请拉上更多人手。这山东淮南一带我鞭长莫及,也只能靠兄弟们多多捧场,来多少,钱便有多少。”
众人随他又饮一杯,另一个铁剑帮弟子酒酣入兴,抱拳说道:“于掌门放心,我铁剑帮兄弟遍布五湖四海,别说几十个,就是几百个也能叫得来,到时于掌门可免不了破钞啊!”
他声音嘹亮,颇显得粗犷豪迈,谁知这句话正道出了于霸天的禁忌,那“于掌门”“铁剑帮”几个字声声入耳,直教屋外的人也听得清楚。于霸天恨得牙根发痒,若非有事相商,当真想一剑结果了此人。
却在此时,忽听店门外有人徐然说道:“哪个是铁剑帮弟子,出来我见一见。”声音苍老之极,略带沙哑,若非细听,断然听不出有何高明之处。
可于霸天功力深厚,入耳便知此中厉害,震惊不已,慌乱中出手如电,旋即将左手扣在剑柄之上,双眼凝视门外,如临大敌。
铁剑帮那四人尚未察觉不妥之处,接连拍案而起,还未见人,便冲门外嚷道:“谁他娘的放屁!给我进来!”打头的人说着一口霸道秦腔,料想本方有昆仑掌门这等大人物坐镇,心中有恃无恐,顺手抄起桌上一个锡酒壶,甩腕一泼,酒水如暴雨般朝门外洒去。
怎料酒水还未落地,忽听门外啵的一声响,一股气息喷薄而入,呼啸而来,霎时间门堂下雾气蒸腾,数尺内已不见一物,唯听烟雨溟濛中“嗤嗤沙沙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虽然悦耳动听,却叫人毛骨悚然。
须臾过后,雾气消散殆尽,众人收起防备,探头向门口看去,触目所及,惊见那一壶酒水落在地上,早已化成了片片冰晶,千丝万缕、网络交织,竟没有一根折断!惧意凛然袭上心头,在这盛夏飞火的天气里,竟叫人不寒而栗。
昆仑派四人见此情景无不大觉骇然;韩商兄妹的惊诧之情也溢于言表,皆不知门外来客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等顷刻间化水为冰的高深功力!
武素心心念电转,又闻听此人话音,暗自揣度,蓦然想起一人,正是当年尚虚三子之一,如今漠边三鬼之首,号称“行尸走肉”的莫云楼,她的莫二师叔!
门前光景黯淡,斜阳铺洒进来,余辉落地,光芒也随之起伏闪烁,门外之人便已徐步转进。只见他身子刚探进来几寸,却又停下脚步,身影却已拉到铁剑帮弟子脚下。那几人不敢怠慢,只怕招来杀身之祸,急匆匆退出数步,给那身影让出偌大的空当,直至撞到了身后桌椅,一时间呼吸互闻,噤若寒蝉。
店中的武学行家不在少数,皆知门外扑来的分明是一股掌气,而这掌气弹指间竟能遇水结冰,冰晶落地后又丝毫没有碎裂,这等功力说是出神入化也毫不为过。
于霸天惧怕之余,心内却另有所思,他双眸紧紧凝视着冰晶,思量片刻,终于打破沉寂,拱手道:“阁下神功实在让于某震惊不已,还请阁下现身一见,于某万幸!”
武素心心意笃定,暗想门外之人必是莫云楼,也知莫师叔所修内功正是出自西域昆仑派的玄功心法——《玉矶真经》。那《玉矶真经》本是天山道家绝学,道家玄宗武学属阴柔一派,若修为有度,内息可达至阴至寒,不过能修炼到如此高超的境界,实在出乎意料,仅以这一掌而论,似乎与自己师父李重生也难分轩轾。
门外之人听了于霸天的话,冷笑一声,漠然说道:“你是谁?想见我,却不怕死么?”
于霸天听他语气阴冷,杀机毕露,岂不知这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淡然笑道:“于某不知阁下找这几位无量派弟子有何贵干,却知阁下的武功出自哪门哪派。”说罢向门外抱拳施礼,恭敬之至。
门外那人沉吟良久,忽然问道:“如此说来,莫非你还知道老朽的来路?”
于霸天摇头笑道:“尊驾武功耸壑凌霄,身份自然非比寻常,在下不敢妄加猜测,不过在下可以坦诚相告,敝人昆仑派掌门于霸天。”
门外光线一闪,门左便探进来半个身子,徐步走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才知这不速之客竟个驼背老者。他身形极为佝偻,一身灰色长衫罩在身上,步履僵直,阴沉死寂,夕阳斜晖照在他身上,也看不出半点生气;微微翘起的头颅与后背高高耸立的橐驼映在地面,宛如一高一矮两座山峰,相映成趣。
韩商兄妹起初还心存疑虑,这时却已笃信了八成,猜出来者应是莫云楼不假,再想起武素心所说的种种厉害,着实不是空穴来风。
这老者正是莫云楼,他当日离开绿荷庄后,沿路搜寻无量剑派踪迹,始终杳无音讯,却知大体方向是奔杭州府而去;恰巧走到这玉符镇时,天色傍晚,正要找个地方落脚过宿,但闻有人高嚷“铁剑帮”三字,这才唐突造访。
他进门后微微抬起头,额角上皱纹堆垒,两鬓垂髫斑白,胡须也参差错落,仿佛多年不曾打理过,但两道弯眉顺着外眦垂下两颊,竟丝毫不显得邋遢,反而增添了几分威武之气。他后背本就驼得老高,耸起的橐驼上偏又缚着一柄长剑,高上加高,更显得突兀醒目,而那剑身上满是锈迹,映在昏黄的光线里,倍觉凄凉冷厉。
莫云楼脚步踏在冰晶上,当即立定,薄底布鞋虽不御寒,却看不出他有丝毫寒意,只是目光冰冷,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八个人,辗转片刻,便落在于霸天的身上。
众人依旧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忽听莫云楼冷笑几声,声音虽不大,却让人刺骨生寒,禁不住一阵战栗。余音未尽,只听他说道:“你是昆仑掌门?哈哈哈,中州武林的昆仑派,老朽不在中土数十年,险些忘记了。”
于霸天听他出言讥讽,却不敢反驳,恭恭敬敬地说道:“所以有一些事,在下不得不请教前辈。”
“何事?”
于霸天环顾左右,道:“此处人多嘴杂,前辈如能赏面,随在下去个静谧之处,我必然细细奉告。”他深怕这老者耐不住性子,急忙揖躬到地,颤声道:“必有重谢!”
莫云楼的神色并无起伏,沉思半晌缓缓问道:“老朽还有要事去办,你说的事对我若无用处,我便一剑要了你性命!”说话时内息潮涌,背后所缚铁剑竟嗡嗡作响,似动非动,杀气已出。
于霸天倏然一惊,可他毕竟见多识广,当下并未流露怯意;可余下七人却是难掩惊惧,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屏息凝神,便如幼鼠见了老猫,绝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整个店内鸦雀无声。
莫云楼目光一转,忽然看向韩商几人,他神色阴冷,似乎一瞥之下便能看穿人的心事,目光游走片刻,终究落在武素心脸上,眉头一簇,欲言又止。
武素心忐忑难安,断然不敢与他直视,低头忖思道:“师叔莫非还认得我?两年之前我也只见过他一面,不过如今变化已大,即使他过目不忘,也应不会记得!”她心内暗自祈祷,只怕这位莫师叔已认出了自己,虽然念在师父金面上,他应不会加以为难,但仅仅是被他虎视鹰瞵般盯着打量,已觉得无比煎熬。
莫云楼收敛神思,徐徐转身,面向店门,背对于霸天说道:“都跟我来。”说罢径直朝门外走去。
于霸天正有此意,自然不迁延犹豫,一个大步便跟了过去。昆仑派那三名弟子唯他马首是瞻,跟随掌门人赴汤蹈火自不必说,可铁剑帮这四名弟子早已被莫云楼气势震慑,思前想后绝不敢冒然跟进,此刻见他已转身离去十数步,四个人立在原地,如逃一劫、如历生死,正暗自庆幸,却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