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拎起地上的竹篮走过来,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着我,我也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二哥,二嫂好美啊。”小皇子突然道。
我和一醉都被他逗笑,一醉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那是自然,不然怎么配得上你英俊潇洒的二哥呢?”
我听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其弈,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现在可是被圈禁中,没有父皇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来探看我的,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嘘——!”小皇子狡黠地一笑,“我是偷偷翻墙进来的。二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等等,让我猜一下,是——”一醉抬起胳膊,故意作思考状!
“栗子糕!”两人异口同声地道,然后契合地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他也喜欢吃栗子糕?”
小皇子揭开篮子上罩着的丝绸,果然是一盘栗子糕,只是因为路途曲折,被摔得七零八碎。
“呀,怎么办?”小皇子懊恼地摸着自己的脑袋。
“这有什么,反正进到嘴里都是要碎的,我就喜欢吃这样的。”一醉拿起一块很香甜地吃了起来。
“是啊,二嫂也很喜欢吃呢!”我摸摸小皇子的头,自己也抢着吃了起来。
一醉乐不可支地望着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怎么承认自己是二嫂了呢,顿时满脸绯红。
在我和一醉的奋战下,一盘栗子糕很快就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小皇子喜笑颜开起来:“我母妃的手艺不错吧,看来这次我还拿少了呢!”
“怎么,我还想来下一次?不行,这么冒险的事二哥是不会允许你做第二次的!”一醉突然扳起脸来。
“可是,我想二哥怎么办啊?”小皇子委屈地要流出眼泪,“在外面,没有人愿意跟我玩耍。”
“可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母妃啊,她本就孤苦无依,行事小心翼翼还是常常招来皇后的为难,你不能再让她操心了。”
“哎,他不过一个孩子,好心来看你,怎么能这么凶呢?”我将小皇子揽进自己的怀里:“别听他的,二嫂欢迎你,有时间就过来,不过要注意些,千万别被别人发现就是了。”
一醉见我袒护他,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了,小皇子脸上一片焦急。
“别理他。外面太冷了,咱们去殿里面吧,二嫂陪你玩耍好不好?”
“好。”小皇子这才甜甜地笑了。
殿内,我运用法力给小皇子变起了戏法。
说是变戏法,其实就是笛声营造幻境。像他们这样锦衣玉食的皇子虽然住着最华美的屋子,却未必见过这世间最壮阔的风景。
在我的笛声下,涛涛江水滚滚东逝,一轮红日破云而出,渔樵相和,鱼虾争游,说不尽的海阔天空。
一曲作罢,我看见小皇子已经入了迷,脸上现出惊叹留恋的表情。
当音乐停下的时候,内心的声音比任何声音都强烈;当画面消失的时候,心里的图景比任何画面都壮阔。
********,大象无形,大悟无言。
我打了一个响指,小皇子骤然惊醒:“刚刚我是在哪里?好美啊,我好想去看一看。”
“别着急,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接下来,我又运用法力给他变了几个小戏法,小皇子无不惊奇叫好。
看见我们玩得开心,一醉也坐不住了,但为了面子还是故作镇定地在那里看着书,手还在翻着书页,眼睛却一直偷偷向这边张望,偶尔撞见我的目光,又装作十分不屑的样子,摇摇头,继续装模作样地看书。
“怎么样?法术是不是很神奇?”
“嗯,好神奇啊,二嫂,你可以教我吗?”
“好啊,以后有机会一定教你,可是现在时间已经不晚了,你该回去了。”
小皇子抓着我的手恋恋不舍。
“走吧,我去送你。”
小皇子把我领到一个墙角,指着那里说:“看,我就是从那里攀上来的。”
我不禁回头好好打量起眼前这个孩子,不过十岁左右,个头刚到我的腰,如何爬得过这么高的宫墙?
“你一个人爬过来的?”我不可思议地道。
“是啊。”小皇子扬起头,一脸天真:“都是我二哥教我的。”
额,看来你们这淘气的本领还是一脉相承啊,真是一只对不像皇子的皇子啊。
“以后不要再爬墙了,不但目标太大还容易出危险,做人要懂得变通啊。”
“那要怎么才能进来?”小皇子现出懵懂的小眼神。
“这还不简单?”我挥了挥手,宫墙根上即刻现出一个小小的洞来,刚刚够一个小孩子爬进爬出。我又挥了挥手,又有一些干枯的藤蔓遮住洞口,“怎么样?”
小皇子见了大喜:“太好了,以后我再来这里就方便了!”
送走了小皇子,我回到梧桐殿内。一醉见了我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喂,站住。”
“你叫我站住就站住?”
“你不是说过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吗?怎么一到其弈这里就变了呢?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他,可就因为害怕就将自己的亲人拒之千里之外吗?”
见他有些被说动,我走上前,抓起他的手:“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他无依无靠的,我想教他一点法术,免得他被人欺负。不要生气了,好吗?”
“不好。”一醉转过身,“除非——你连我一起教。”
“啊?”
“啊什么?”一醉给了我一记当头爆栗,“就这么决定了!”
之后的日子,我恢复了自己的先生身份,指导一醉和小皇子参悟道法。我心中不无得意:能够同时做两个皇子的先生,在世人眼中应该是一种巨大的荣幸吧。
要说道这个东西真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东西,我用自己都不太懂的语言艰难地向他们讲解着,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竟然都听懂了!
“喂,你们真的听懂了吗?不懂装懂可不是好学生哦!”
“听懂了啊。”两人齐齐地点点头。
好吧,我承认他们两人天赋都很高。
小皇子年纪小,但年纪小也就意味着距离那段原始记忆越近,更容易受到启发,很快就已经站如松,走如风了。
一醉就更厉害了,他的起点比较高,因为《雁笃》的关系,他像是接着上一世开始修炼,再加上从小练武的底子,天生自带的旷达气质,很快便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我在冰狱里辛辛苦苦修炼了一千年,除了法力比他深厚些,会使火,会一些特技,身法竟然眼看就被追过了。怪不得师父常说我是一只笨鸟,叫我笨鸟先飞。
时光飞快,眼看新年就要到了,外面开始红红火火准备起来了,梧桐殿显得分外冷清。
“不就是红灯笼,彩绸子什么的吗?我们也可以有啊。”
“算了吧,我们可是在圈禁中,还是低调一些好。”
我看得出一醉眼神里的失落。从小就失去母亲,父亲又是一国之君,像普通人家那样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已是不能,他应该从未过过一个像样的新年吧。
为了让这个新年过得不至于太冷清,我们剪了许多枝梅花插在花瓶里,摆在屋子里。
除夕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可是却只有我和一醉两个人吃,不由得感叹道:“唉,要是小风和师父在就好了。”
“怎么,后悔留在这里了?”
“不后悔,只是……只是有些想他们了,你不想吗?”
“想啊。”一醉苦笑了一声,“真是好笑,我为了父皇留下来,他却丝毫不在意我们的父子之情,小风和师父对我们那么好,我却选择了离开他们。”
“没关系,我相信他们会体谅我们的。”我举起酒杯,“来,让我们遥祝他们一杯,祝他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嗯,祝他们新年快乐。”一醉的酒杯撞了上来。
我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递给一醉。
“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啊,快打开看看吧。”
一醉打开匣子,一件精致刺绣的黑色衣服映入眼帘。
“没见你碰过针线啊,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是该说你不够用心,还是该夸你心灵手巧呢?”
“此言差矣,虽然这件衣服是我在一个晚上制成的,可我却是用好几个月的时间构思的啊。我的构思是精确到每一个阵脚的,所以真的拿起针线就像胸有成竹,一气呵成。”
“原来是这样,可以帮我穿上吗?”
“好。”
我帮一醉穿上衣服,他不由得惊叹不已:“竟然如此合适,好像将我的所有尺寸都量过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那是自然。”
“咦?这腰间怎么绣着一只红色的鸟?”
我诡秘地一笑:“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来,你到那边站好。”
“做什么?”
“你送我衣服做新年礼物,我当然也该送你一份礼物做回礼啊。”
送就送呗,干嘛还叫我站远,我满腹狐疑地照他说的做了。
一醉走到桌案前,提起毛笔,原来他是要给我画画像啊,我顿时又激动又紧张又羞涩,不知该摆什么动作好。
“好了。”一醉放下笔道。
什么?我连摆什么动作都没想好呢,他怎么就作好了呢?
我心中微有不悦,近前一看,却又欣喜异常,连眼睛都放出光来。
洁白的宣纸上,一个女子回眸一笑,只是三五笔便将一个女子既羞涩又欣喜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原来一醉用的是写意的笔法啊。
道法之精妙有时候不在满而在空,有时候虽然只是三两笔,若是抓住了精髓,比千笔万画还有神韵,让人惊叹不已。
“怎样,如何?”一醉暗暗打量着我的神色。
“凑合凑合……”我言不由衷地道。
外面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新年真的来了。
“新年快乐,一醉。”
“新年快乐,方休。”
我们相视一笑。
一醉斜坐在榻上,我轻轻依偎在他怀里。虽然不是很热闹,却很温馨。外面的鞭炮声越响,我的心里却越安稳。任凭外面繁华万千,我只认你的怀抱。
鞭炮声渐渐息去,不知为什么,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我看了一眼一醉,他虽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还没睡。
“你要守夜吗?”
“方休,你有父母吗?”一醉不答反问。
“方休无福,天为父,地为母。”听到他这么问,我心底更加失落了。
“如此更好。既然从未拥有,也就谈不上失去,不必承受患得患失之苦。”
“老爹他……”
“老爹?”一醉突然睁开眼睛,一脸狐疑地望向我。
“哦,我说错了,是……你的父皇,我是觉得,血浓于水,他应该从未忘记你们的父子之情,只是有自己的苦衷罢了。”
“我知道,也理解,但就是不愿意原谅。”
空气一时间陷入尴尬的静谧,就在这时,门“吱呦”一声响了,一个小脑袋探进来。
我心下一喜,小皇子!
“其弈,你也太任性了,今晚是除夕,你都不陪自己的母妃吗?”一醉带着责怪的语气道。
“二哥,不是我不想陪她,是她说累了,想休息了,我才偷偷跑出来的。”小皇子一脸无辜地解释道。
我赶紧上前将小皇子迎进屋来:“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我们也正无聊呢!”
“哼!还是二嫂对我好!”小皇子道。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来,小皇子马上就流出了口水,迫不及待地接过去。
吃过糖果,小皇子兴奋异常:“二哥,二嫂,我们来唱歌吧。”
“唱歌?唱什么歌?”这小皇子鬼主意还真多。
“不拘唱什么,我听说人开心的时候就会想唱歌,不开心也会想唱歌,无论开心还是不开心,一唱起歌来就将烦恼全部忘了。”
“好主意,今日是个除旧迎新的好日子,就该将过往的烦恼才忘了才好。”
一醉似也来了兴致:“随便唱不好,一定要有个规矩,错了规矩要罚酒才好。不如……不如我们来接歌如何?”
“罚酒不好,其弈年纪还小。”
“那就要他以茶代酒,咱们两个是一定要罚酒的。”一醉向我投来挑衅的眼神。
“罚就罚,谁怕谁,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这样,其弈最小,就让他先来吧。”
“好,我先来。”小皇子清了清嗓子,唱道:“宫墙高高,蟋蟀小小,误入朱墙,道阻且茫。”
“该你了。”一醉道。
我略微想了想,唱到:“茫茫大荒何所似,一朝入梦芳心思。思君不见夜如墨,红羽飘零君可知。”唱罢我向一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醉略作沉吟,唱道:“知汝远来应有意,暗香盈盈衣袂起,携手相望两依依,三生石上应有记。”
“到你了,到你了。”我和一醉齐声催道。
小皇子见我们催他,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急得双颊涨红,原地打转:“记……记得那时年纪小……”
“嗯,还有呢?”
“记得那时年纪小,黑发不知勤学早,二哥最爱瞎胡闹,在先生的墨汁里撒尿!”
“什么?”我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头一看一醉的脸都变绿了。
“你小子,今天是不想活了是吗?”一醉气得追着小皇子满屋子跑,追到他后把他抱起来打屁股,小皇子则连连求饶:“二哥我错了,我错了。”
“知道错了,那该怎么改?”
“是……是‘二哥最爱开玩笑,带我翻墙又登高’!”
“什么,你这也叫改?”一醉对他又是好一顿教训。
我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最后一醉也忍不住笑起来。
最后大家都有些笑累了,东一个西一个地喘着气休整,忽而抬起头来相望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当大家意犹未尽的时候,门却突然“当当当”地响了,所有人的心都瞬间紧张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谁来呢?
屋子里突然变得特别特别的静,大家互相望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屋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开门吧,我知道你们都在里面,不过不必害怕,今夜是除夕,是个吉祥的日子,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奇怪,这不是老爹的声音吗?他怎么没有自称是“朕”呢?
“其弈,是我,我是娘亲,你父皇都知道了,快来开门吧。”
此刻最尴尬的就是我了,他们父子相见,我却是一个不搭边的外人,我看见一醉给了我一个眼神,于是躲进了内室里。
我在内室里侧耳倾听着外面的情况,只听得老爹道:“方休姑娘,我也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闻听此言,我硬了硬心,迟疑着走了出去。
眼前这位老人并未穿着黄袍,而是一副普通富人家的装扮,而他旁边那位中年的妇女也是一副清雅素淡的打扮,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和蔼可亲,一个温柔贤惠,倒是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老……老爹……”我再次情不自禁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