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妖倾天下:熠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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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同甘共苦

我来到梧桐殿的时候,但见一醉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背靠着柱子,仰着头,闭着眼睛,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此情此景,实在叫人心疼。

我轻轻走过去,想要安慰一下他,他觉察到有人来,睁开眼睛,扯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你还有心思笑?”

“不用担心我,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父皇知道我不喜欢喧闹,特意帮我赶出了闲杂人等……”一醉起身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看,我走了这么久,这里还备着茶水。可见父皇是多么挂念我。”说着一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眉头微皱,慢慢放下。

我替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下去的一刻险些喷出来,这茶又凉有涩,还有一股霉味,不知放了多少天了。

“这茶已经坏了,不喝也罢,还是让方休为你沏一壶新的吧。”我将茶壶摇了摇,复又倒出一杯来,递给一醉。

一醉一脸疑惑地望向我:“是热的?!”

“尝尝吧,在人间未必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了。”

一醉坐到凳子上,开始品起来:“嗯,好茶,果然好茶。”

虽然他一直忍着,装着不在乎的样子,可我看得见他心里的泪。

“你怎么那么傻?明知道是陷阱也要往下跳吗?”

“有时候,你明知是陷阱也要毫不犹豫地向下跳,因为你知道自己输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来会怎么样,但我知道如果我来了父皇一定会没事。所有人都认为我输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我踏出那一步的一刻,我便只赢不输。”

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说你为人通透了,你比谁都更明白什么对自己更重要。只希望皇上可以看到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一醉,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不会走的。”

“为何?”

“第一,如果我走了,就真的坐实了我的造反之名。第二,我放心不下我的父皇。”

“他如此对你,你不恨他吗?”

“身为帝王,一切已由不得他自己,我不能替他分忧,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呢?”一醉抬起头,望向我,“你呢?你会不会怪我?”

“既然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再怪你反倒是我的小气了,不过如果我说一点都不怪,恐怕你也不会相信。这是你欠我的,你打算怎么还?”

“虽说我身为皇子,在平民百姓眼里是王室贵胄,其实却是一贫如洗,现在又沦落至此,可真是一无所有了。”

“那不行,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笔债我是要定了。”

“你想要怎么样?”一醉脸上突然挂上邪邪的笑容,“以身相许如何?我也就剩下这美色还有点价值了。”

这厮,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不正经!

我嘻嘻一笑:“我的债不着急,你慢慢还,你就剩下这点美色了还是留给自己吧,我怎么好意思剥夺?是这样的,你的案子外面还在审着,我得帮你盯着,就先撤一步了,改日再来看你。”

“方休!”

“嗯,怎么了?”我止住脚步,微侧回头。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也不要管外面的案子好不好?”

“可是……这关系到你的自由啊。”

“阴谋每日都在上演,是非自在人心。即使我们费尽心思拆穿了眼前的阴谋,马上还会有新的阴谋编织出来,像一张永远都逃不脱的网,生活是自己的,我累了,不想小心翼翼地生活,也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既然他们想要我撞进他们设好的网我便合了他们的心意,至少不用担心再掉进第二张网。”

“这是你的选择?”

“嗯,是我的选择。”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笃定,突然感到十分释然,是啊,我的愿望不过是想和你安稳地在一起,何必去在乎外面那么多无谓的是是非非呢?只要有你,有你便够了。

这样想着,我转回身,扑进一醉的怀里,同他热烈相拥。

这一路和你且歌且行,即使困于一室,也胜过看尽这天下的奇景。

那天晚上,我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哼!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太监,一看一醉如今失宠又被圈禁,只是象征性的送来一些残羹剩饭,打发要饭的呢!

“方休,今日同我一醉方休如何?”昏黄的油灯下,一醉神色迷离,半举着酒杯道。

“好啊,小女子奉陪到底。”

一醉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胡话,最后酩酊大醉,一头倒在桌子上。

我扶他到床上,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痛哭流涕,他说:“方休,你知道吗?虽然当我迈出那一步的一刻,我已预料到了这结局,可我还是抱着那么微薄的一丝希望,我多么希望无论我做的事有多么大的嫌疑父皇都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我啊,可当我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怀疑的神色时我便知道是我痴了……我又何尝不明白……无条件地信任一个人……这在帝王之家简直就是奢望……”

看着眼前这个一片赤子之心的男子,我难过极了,为何人与人之间要有那么多的猜忌,为何非要勾心斗角,置对方于死地才罢休?我爱人间,爱所有有血有肉有温度的生命,可我却厌极了那一双双被权利,被利益蒙蔽的双眼。然而我却无法改变什么,我无法将坏人一夜之间变作好人,也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用心守候着自己心爱的人,把他的怀抱当作世间最后一方净土,不必诗意却安心地栖居在那湖光山色之中。

第二日,一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看他醒来,我笑了,将早就准备好的早餐送到他的床边。

“我酒量一向不错啊,怎么,昨日醉倒的竟然不是你?”

我笑了:“不是酒的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醉也笑了,喝着我端去的粥,突然大发感慨:“方休,有你真好,不然现在的我一定落魄得像条狗。”

我一愣:“哪有这样说自己的,亏你还是皇室贵族出身呢!”

“我说的是实话啊,再说我不是一直这样放浪不羁的吗?”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

“娘子啊,你说咱们这日子以后该怎么过啊。”

“不理你了!”我丢下一醉走出大殿。

不久之前,梧桐殿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如今宫殿虽然已经重建起来了,花木却还没来得及栽上,这下又被圈禁起来,更没有机会了。马上就要入冬了,连荒草都未来得及长出来,所以当真是一片荒芜。一醉被自己的父王冤枉,心情本就郁闷,又对着此情此景,心情怎会好?不行,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一醉说的对,是该找点事情做。既然选择要长住在这里,就一定要让自己住得尽可能舒适惬意些。

晚饭时。

“方休,我没见你出去啊,我们的食物都是从哪里来的?”

“哦,我托我的朋友带来的。”

“你的朋友?”

“是啊。”我拍了拍手,忽然有一只乌鸦从窗口飞了进来,叼着一个小小的花篮,里面放着新鲜的瓜果。乌鸦放下篮子便在一醉惊奇的目光中飞走了。

“它怎么会听你使唤?”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好朋友。”

“为何是乌鸦?恕我直言,在世人眼里,这可不是吉利的鸟。”

“怎么,你也对它有偏见?”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正因为它在世人眼里不是吉利的鸟才可以掩人耳目啊。你想,大家连看都不想多看它一眼,又怎么会在意它嘴里叼着的东西呢?”

“娘子果然高明。”一醉向我投来赞叹的眼神,“对了,昨日我喝醉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没有,什么都没说……怎么,难不成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贼心虚啊。”我戏谑道。

“当然没有!我能有什么事?”一醉赶紧争辩道。

“好了,我吃好了,要去休息了。”

“喂,你去哪里?”

“去自己住的地方睡觉啊。”

“昨日我喝醉了,你住在哪里?”

“偏殿啊。”

“什么,这偌大的宫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要住到偏殿里去?”

“正因为宫殿大,才不能浪费嘛!”

一醉站起来,拉住我的手:“不行,我不许你住到偏殿去。”

“你怎么像个小孩子的,你不会告诉我你怕鬼吧?”我转回身好笑地打量着他。

“我不管。”一醉一把抱住我,“我不许你超过我五米以外,否则我就一直缠着你。”

“那你想我住在哪里?”

“在我房间旁边有一个小房间,你就住那里。”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不是伺候你的使唤丫头住的地方吗?离着近就是为了半夜你使唤一声就可以马上爬起来端茶递水,想我一代妖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道,“除非我住你的房间,你住在那里!”

“好啊。”一醉毫不犹豫地道。

不是吧,这样你都答应?我不禁后悔不迭,可说出去的话怎么好收回来?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睡到了一醉的床上,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果然名不虚传,这床也太舒服了吧。躺在床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一醉的气息和余温,竟然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起来。

“方休,你睡了吗?”隔着薄薄的一道墙壁,传来一醉的声音。

“还没。”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你说吧,我听着。”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崇拜的就是我的父皇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纵横四海,建立靖阑国,还因为他是个很好的父亲。他虽然威严,威严中却透着慈爱,我那么努力地读书,就是为了让他看见,他的一句夸奖可以让我兴奋好几天……方休,你还在听吗?”

“在听……”我没有意识地道。

“我从未见过我的母妃,可所有见过我母妃的人都说她是一位绝世的美人……方休,你还在听吗?”

“……”

“方休……方休?”

“……”

“……”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

“方休,昨日你睡得很香嘛。”一醉半垂着眼皮,似有不悦。

“是啊,知道你在旁边,所以睡得很安稳。”

“你就一点都不想吗?”

“想什么?”我尴尬地笑了笑,心却突然跳得飞快。

“没什么。”一醉似笑非笑。

晚上,我躺在床上,忐忑难安,脑海里全是一醉白日里莫名其妙的问题。

门突然“吱呦”一声开了,我下意识地将被子扯起来将自己裹紧:“你来做什么?”

“你不是说有我在你旁边你才会睡得安稳吗?所以我来陪你啊。”

“不必了,我一个人也睡得很好。”

“娘子,跟我就不用客气了。”说着一醉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怎么,难不成你想对我耍流氓?方休不发威,你当我是家雀吗?我疾起身来,便将他反剪住:“看来你身子还没好全,还是该多多休养啊。”

一醉被我挟制住不得动弹,只能疼得连连呻吟:“娘子,不是我弱,是你太强了好不好。”

“胡说!我根本没有用力。”

“娘子,你误会了,我是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恐怕是上次的阴鸷之气还没完全排尽,娘子深谙道法,所以想请娘子帮忙疗治一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这可不是件小事,如果那股阴鸷之气真的没有排尽,他的寿命恐怕会有所亏损。这样想着,我急忙松开他:“你坐好,让我帮你疗治。还有,不许再叫我娘子!”

“好的,娘子!”

“你——!”

“好好,不叫就不叫。”

一醉坐好后我开始施法为他疗治,奇怪,怎么找不到那股阴鸷之气?不但如此,他体内似乎还有一股纯阳之气护住心肺:“你在骗我!”

“我早就说我身子已经好了,是你不信我才说自己不适的。”一醉突然回身将我按在床上,恢复了正经,语带深情,“方休,从你答应我的那一刻就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我本想一解决了太子的事情就请父皇赐婚的,可现在我被圈禁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我怕我等不及了。”

一醉突然变得这么正经,深情脉脉地望着我,我竟然无法说出抗拒的话来了,我不想让他失望,于是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他的缠绵与温柔……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我睁开眼,看见一本书,隐约看见封面上写着“雁笃”两个字。

“这是什么?”

“不用管它。”

“这是什么?”

一醉无奈地停下来:“一本兵书。哦,对了,它的作者就是你提到过的大石国将军蓝熠,我在藏书阁偶然间发现的,一直带在身边,没事的时候就看一看,大受裨益。”

听到蓝熠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灵魂都震颤了一下:“所以,你那个‘雁字回时,围圆打点’的阵法就是从这里来的?”

“是啊,那上面还特意提到此阵法非他原创,而是一个叫方君木的军师所创,他只是将他改进了一下罢了。”

方君木!

“方休,我们不管它了好吗?”一醉还欲继续,我一把推开他。

“对不起,我想看一下这本书。”我一把夺过那本书,趁着还能忍住眼泪,夺门而出。

昏黄的油灯下,我几乎是以泪洗面读着那本书,每读几行都要平复许久才能继续读下去。

“方休……”我听得见,一醉一直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轻声呼唤,问我发生了什么。可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心思回你的话,甚至不愿回头,怕你看见我无法控制的泪水。

就这样,我一夜未眠,终于将它读完。将军的修为果然很高,已经到了融会贯通的境界,他将自己所悟道法用兵书的语言写就这本《雁笃》,一醉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悟道,所以才会有一股纯阳之气护住他的心肺。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巧合与缘分?我送给你的相思毫回到了一醉的手中,就连你亲手写的兵书也因为一醉得到了传承。为什么,明明你早已在这个世上消失,我却总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窥探到当年你未言的深情。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天亮了,我的眼睛哭到红肿,疲惫地伏在案上,像生了一场大病。

一醉悄悄走过来,为我披上衣衫,我被这轻微的动作惊得讶然坐直。

“一醉,是你啊。”

“是我。”

我这才想起,昨夜他是在我身后站了一夜。

“这本书这几****都有看吗?”

“是啊,不然怎么打发时间?”

“嗯,这是一本好书,对你的身体有帮助。还给你,继续看下去吧。”我将已经沾满泪痕的书合好,交还给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醉……你可不可以不要问为什么?”

“好,我不问。”

我一头扎进一醉的怀里:“我只是想哭,怎么办?”

“那就哭吧。”一醉摸着我的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