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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血雨腥风的童年

坎坷的童年磨炼了我不怕困难艰险的性格;几十位“母亲”的爱抚,给了我热爱百姓的本能;父母为革命抛头颅,给了我为祖国奉献一切的热血——虽然我姓彭,但我心中永远姓“百家姓”。

——彭士禄。

时常想念这位老人。

1991年春,根据张爱萍将军指示,笔者在撰写中国核潜艇诞生历程长篇报告文学时,曾有幸几度采访过时任中国核工业部顾问的彭士禄院士。此后,由于大家各分南北,工作纷繁,20年没见到他了。今年8月,应邀到北京参加“中国核潜艇电视剧拍摄筹备会议”时,突闻悲讯,彭老夫人马淑英已于昨年去世,心中不胜哀痛。算起来,彭老今年已是87岁高龄了,我决定去看看他。

夕阳西斜,微风轻拂。在北京三里河一个普通住宅小区里,我见到了他。他坐在轮椅上,满头银发,身体羸弱,和当年那位叱咤风云,谈笑风生的形象相去甚远了。但他依然思维清晰,神态安详。我们再次谈起他的人生、他的抱负、他的事业,当谈到当年他在川西深山里研制中国第一艘核潜艇动力装置时,他顿时又感慨起来。

“是呀,一晃就是几十年了,真想再回那里去看看呀!”彭老轻轻地摩挲着轮椅扶手,深情地说道,“当年我们刚到那里时,那里还是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而今早就变样了哟!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最关键的几年。在那里,我们搞出了中国核潜艇第一座陆上动力装置……那时,我才40来岁,熬上几天几夜下来,还能满山乱跑——唉,如今廉颇老矣!”

彭老的眼睛凝望着窗外的天空,又缓缓回忆他尘封的那些往事来……

……

草黄山瘦,风寒露冷。

这是1935年深秋的一个黄昏。

菲菲的雨丝,带着深深的寒意,从山那边飕飕飘落过来。瘦骨嶙峋、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彭士禄,拄着一根打狗棍,拖着沉重的腿,爬上一个山坡,往镇外那座破庙走去。破庙里有他从田里搬来的一堆谷草,有一条他从街上捡来的破麻袋。天,马上就要黑了,他要到那里去过夜。

暮色昏昏,路窄草湿,他脚下一滑,险些一头栽进旁边的水田里去——他已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了。两年前,他和潘姑妈被叛徒出卖,被白匪军抓捕,辗转关了几处监狱后,刚从牢房里放出来。走出监狱大门,他举目无亲,茫然无措,为了活命,他只好沿街乞讨,当起了小叫花子。

这是一座残破的关公庙。在白色恐怖下,当地群众早已人人自危,庙里已无香火,蛛网密布,阴森森的,那些泥塑的神像,残头断臂,已经面目全非了。彭士禄好不容易走进庙门,在角落里的草堆里躺了下来。夜色朦朦,头昏眼花,彭士禄躺在草窝里,那大庙两旁残破的塑像,一个个变得青面獠牙面目狰狞,仿佛就要向他扑来!

彭士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黑夜沉沉,寒风瑟瑟,孤独无助,又冷又饿,他在草窝里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呀!

这一年,他刚满10岁。

彭士禄是广东海丰县人。他生下来不久,就处在血雨腥风之中,命运多舛灾祸不断。他的父亲彭湃,原名彭汉育,是中共早期革命家、早期农民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同时也是海陆丰农民运动和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被毛泽东称为“中国农民运动大王”。

彭湃1927年参加了南昌起义,任中共前敌委员会委员。在“八七”会议上当选为临时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同年11月,彭湃领导了海陆丰武装起义,任海陆丰工农民主政府委员长和中共东江特委书记。1928年7月,在中共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农委书记兼江苏省委军委书记。1929年8月因叛徒出卖而被捕,当年8月30日在上海龙华英勇就义,年仅33岁。

父亲牺牲时,彭士禄才4岁;而此前一年,他的母亲蔡素屏(海丰县妇女协会执委)已惨遭反动派枪杀。在白色恐怖中,为避免白匪“斩草除根”,地下党组织把已是孤儿的彭士禄东掩西藏,秘密寄养在拥护红军的穷人家里。为了躲避白匪军和还乡团追杀,他一个月甚至几天就要换一个人家,而且每到一家,就认爹认妈认兄弟姐妹。

“从我记事起,我记不清换了多少人家。也许今天在张家寨张家,明天就到了王家村的王家。”彭士禄回忆说,“当时,我也记不清认了多少爹妈,认了多少兄弟姐妹。确切地说,我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天下的劳苦大众,都是我的爹妈和兄弟姐妹!”

6岁时,彭士禄被党组织转移到了潮安群众家里寄养,准备寻找机会转送中央苏区瑞金。仅在潮安,彭士禄就先后被20多户人家收养过。后来,他被送到红军队长陈永俊哥哥家里。陈永俊牺牲后,彭士禄由陈母潘舜贞抚养,彭士禄叫她“姑妈”。在这里,彭士禄住了一年多,是时间最长的一家。潘姑妈家里也很穷,以绣花为生。至今,彭士禄对当时的情形还记忆犹新:“平时,在姑妈家只能吃些粗粮野菜,只有过年时,才有一回鹅肉吃。吃饭时,姑妈叫我吃肉,却叫她7岁的亲生女儿啃骨头。”彭士禄那时虽小,但他很懂事,有了好吃的,一定要和小姐姐分着吃。

白匪军打过来了,还乡团杀回来了。在白色恐怖中,连山那边吹来的风,也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1933年7月,由于叛徒出卖,他和姑妈一起被捕入狱,关进潮安监狱,小小年纪就成了囚犯。一年后,彭士禄又与一批少年及红军家属被转送到广州感化院、汕头石炮台监狱等处关押。在监狱里,他还见到了曾经抚养过他的“山顶妈妈”。在那里,他见到了太多的残忍和血腥。他知道,潘姑妈和“山顶妈妈”在牢里受尽了白匪残酷的审讯,可她们宁愿把牢底坐穿,也咬紧牙关,始终不肯承认彭士禄就是澎湃的儿子。

“他们对我比亲生子女还要好,没有他们,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他们有吃的先给我吃,自己挨饿却让我吃饱;有的为掩护我而去坐牢,有的甚至失去了丈夫、儿子!”讲到这里,彭士禄禁不住声音发哽,眼睛发潮。

到了1935年夏天,年幼的彭士禄才被释放出来,而潘姑妈这时还被关在牢里。回到潮安,他举目无亲,茫然无措,小小年纪只好沿街乞讨。饿了,跟人讨要一碗米汤;困了,就在屋檐或破庙里歇息。这期间,为了活命,他还帮人绣花、打柴、放鹅、放牛等。

“我那时人小,劳累、孤单、恐惧、饥饿,我倒不怎么在乎,就是特别想我的父母和亲人,还有那个胜过亲人的潘姑妈。那年月,谁知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呀,真是一言难尽!”

夜更深了。外面冷雨还在沙沙地下着,萧瑟的寒风从破庙大门吹了进来,墙角里不知名的寒蛩在唧唧乱叫。彭士禄裹了裹身上的麻袋,想昏沉沉地睡去,可他迷迷糊糊始终睡不着,他盼着天亮。天亮了,他就可以出去要点吃的东西,至少可以到坡上去捡一两个农民没挖尽的红薯充饥呀!

可,这时离天亮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