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朝古都的西工兵营
洛阳集中营又称洛阳俘虏收容所,成立于1944年5月,结束于1945年8月,地址在原洛阳市西工兵营。
洛阳是九朝古都,西工作为一个地名,开始于近代北洋军阀统治时期。1913年,北洋军阀袁世凯窃据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为实现篡权称帝的野心,选定洛阳为其屯兵之地。把西起灵官庙,东到五门屯,南至下池,北到金谷园这片土地作为兵营区。当年建窑烧砖,次年,调集石家庄等地建筑商大兴土木,雇佣大批民工建设军营。因为工程在洛阳老城西关外,所以当时就管它叫西工上(即西工地之意),简称“西工”。有些人误以为这里是某朝皇帝的西宫殿,因此又写为“西宫”。
1916年,西工兵营初具规模,袁世凯却垮台身亡。皖系军阀首先进驻,直皖战争后,直系军阀吴佩孚占领后进一步扩建。初建时占地近五千亩,建营房五千余间。吴佩孚扩建了一千亩,兵营扩建为十三座营房、计一万两千间,是当时除了沈阳“北大营”之外,中国最大的新式兵营。为便于控制河南省,吴佩孚将省政府由开封迁往洛阳。1932年“一·二八”抗战后,蒋介石感到南京岌岌可危,遂迁往洛阳,定为“行都”,西工兵营进一步扩大。1937年七七事变后,这里成为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1938年,河南省政府再次由开封迁往洛阳。
日军攻陷洛阳后,日军第一一〇师团等部侵占洛阳,因为战俘多,日军曾占用西工兵营三座营房关押战俘。随着战俘的外送和死亡,最后只剩下一座兵营,即原炮二营。
洛阳集中营直属于华北方面军日军一一〇师团(鹭字3906部队)参谋部管辖,由参谋铃木少佐及高级副官潮少佐和中岛中尉负责掌握对俘虏的调遣和处理,该师团所属一六三联队(鹭字3912部队)负责派兵看守和管理,并负责给养的供给。看管部队曾进行过几次调换。1944年5月,洛阳俘虏收容所刚成立时,直接负责看管该收容所的是一六三联队的第三大队第九中队,收容所的工作由第九中队中队长负责。同年8月,看管部队调换,由配属到一六三联队的原驻盂县汽车队的和田小队接管,收容所所长即由该小队长和田中尉担任。直接负责管理被俘人员的是加藤和佐藤两个伍长,一个姓朴的朝鲜翻译,化名冈本。同年11月,由一六三联队步兵炮中队长太田中尉率部五十余人接管,太田中尉任所长,直接负责管理被俘人员的是柏原军曹,两个月后又换为相见军曹。1945年5月间,太田中队参加老河口战役调走,留下两个班进行看管和警戒,由村上曹长代理所长职务,直到日本投降为止。
洛阳战役,是整个豫中会战中国民党军防守抗击最顽强的战役,也是损失最大的一个战役。仅守城部队第十五军战后统计,军直和六十四、六十五两个师,参战官兵一万五千九百八十人,伤亡损耗就达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九人,伤亡占百分之八十六。配属十五军作战的第十四军第九十四师,从战役报告估计伤亡损耗也在六千人以上。加上洛阳战役前后的龙门、嵩县、伊川、偃师、新安、渑池、洛宁、陕县作战,国民党军被俘达数万之多。除战场上被杀害者,洛阳集中营关押过的战俘达三万之多。
因为指挥一号作战的第十二军原驻济南,参加洛阳作战的主力师团一一〇师团原驻石家庄,在洛阳集中营俘虏人满为患、无法容纳时,日军即把洛阳战俘向石家庄、济南的集中营转移。仅1944年夏天几个月时间,就从洛阳集中营向石家庄集中营转送战俘一万三千多人。在大批战俘转送的同时,日军还把大批战俘押解出营,拆洛阳以西的陇海路,修洛阳以东的陇海路。之后,洛阳集中营的战俘来来走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时,仅剩下不到三百人,因抗战胜利而被释放。
2 挣扎在死亡线上
洛阳集中营是日军利用原国民党西工兵营改建的。四周是一丈多高的围墙,墙内架设了能报警的铁丝网、电网,墙外挖了壕沟,四角筑有碉堡,可组成控制整个战俘营的火力网。
战俘押进集中营后,被关在原来的营房里,屋里没席,也没被子,只散乱地扔着些秸草,算是床铺。开始因为战俘多,人们住得很拥挤,而且不得随便在院内走动。
开始,洛阳集中营每天只给被俘人员很少食粮,有时给一把黑豆,有时给一把谷子,有时给一把玉米粒,有时给一点稀粥或麸子皮汤喝,一顿饭就给一小勺子。战俘张永顺讲,一次他数了数日军发给的一把玉米粒,只有二十七粒,说这就是一顿饭。比张永顺更惨的唐金安被俘押到西工集中营的前三天,就没给饭吃,幸亏在被俘前他向一位老乡要了一把玉米粒装在身上,也是二十七粒,结果吃了三天,饿得他见啥都想往嘴里吃。一天他见日军煮黄豆,就找了一个破茶缸去舀了一点,还没吃到嘴里就被日本兵看见,一边骂着,一边拿着刺刀戳来,多亏他跑得快,险些为此丢了命。一个俘虏饥饿难忍,看到门口卖小吃的,就上前抢了一个吃,被日本兵看见,当即用刺刀将其活活捅死。
河北省正定县的陈玉川原在国民党军十五军六十四师一九一团卫生队当兵,全家父子多人在部队,中条山战役时父亲被日军飞机炸死;洛阳战役时哥哥又在战场阵亡。他所在的卫生队因没有武器,只能救护,没法作战,同本团官兵一起守卫洛阳城五十天,洛阳陷落,他和战友被俘。先被押到洛阳城的第七仓库关了七天,每天吃的是凉水拌麸子面,自己吃自己拌。后被押到西工兵营第八营房,一天不到五斤的高粱米,供一百人吃,有时连米也没得吃,营房的树叶都被吃光了。
家住河南省许昌县的白祺华,洛阳战役时,在十五军六十五师一五四团重机枪连当兵。因脚趾打断被俘押进西工兵营。刚押进集中营后,日军分给他们每人一把玉米粒就算一周的伙食,一滴水都不给喝。一周过去了,日军又给每人一把玉米粒,还是滴水皆无。人们渴得嗓子冒烟,嘴上裂口。八九天一过,战俘们都走不动了,不少人脱光衣服,喘息着把胸膛紧贴在地面上吸纳地上的一丝凉湿之气。白祺华在撤退时捡了两支牙膏,原想打完仗刷牙,不料这时派上了用场,每当饥渴难忍时,就把牙膏当宝贝似的拿出舔几下。被俘的民夫王来保等人,曾喝自己的尿。被抓进集中营给日军做饭的马贵德,一次把刷锅水抬去给俘虏喝,被日军发觉,用劈柴打了一顿,并把刷锅水倒在沟里。
董书琴被抓进去后,日军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四个大井的水都干了,日本兵的洗脸水倒在地下,饥渴难忍的战俘们就爬到地下舔着喝。一天跳在井里喝水被捞上来的就有几十个人。半月后,日军说是要提高战俘的生活,但也仅仅是每人每天发给半斤高粱米,三四天给半缸污水而已。每当水被人用木桶抬进院子时,渴得将死的人,疯了似的拥向水桶。然而,他们抢到的却是上面发了绿,里面有跟头虫、蛆虫乱游的污水。就是这污水对战俘们讲,也像是救命的甘霖。
日军把伤病俘虏单独关押,一百多人关一间房,而且不给吃的。开始的半个月,西工营园的战俘因管理混乱,伤病战俘较多,死亡率很高,战俘们回忆幸存者仅十之三四。后来虽然有所改变,但条件仍很恶劣。时值盛夏,伤员的疮口不同程度地溃烂化脓,室内血气、脓气、脏臭气,同说不出来的汗湿气混合在一起,使人恶心、窒息。苍蝇、蚊子日夜搅扰,使人痛不欲生。对于这些,日军一概是不医不药,不闻不问。白祺华的脚在集中营感染,由下到上整个左腿肿得像小水罐。病毒感染使他高烧不止,白天黑夜说胡话,几次昏死过去。身旁的一个难友在上厕所时,发现院东北角有个大窖坑,坑底的一个小凹窝里,残存着有洗脸盆大小一片水,水里蛤蟆蝌蚪来回游动,便下到坑底,把蝌蚪捉回几尾,送进他的嘴里,有时取回一点水喂他喝。这样,一连四五日,白祺华高烧才慢慢地退下来,总算保住了他一条命。但大多数伤病战俘却没有这样幸运,伤轻的,日益恶化;伤重的,只能等死。每天都有战俘死去,死得最多的几天,每天达到几十个。人死后,开始敌人不让掩埋,只是把他们抬在一起垛起来,上边盖着一层烂席。几天工夫,就垛了一大堆,令人目不忍睹。后来日军让战俘把死尸用草绳拴住脚脖,拉出集中营,扔进墙外的壕沟里,连用土埋一下都不埋。每天都有一群饿狗在此争食战俘的血肉之躯,骨头、五脏拉得到处都是,腐尸上苍蝇飞来飞去。
3  ;“死亡行军”和“死亡铁路”
1944年7月,一批八百人的战俘队伍被送往黄河以北的石家庄,在路上要走四天,坐火车一天半。由于被俘人员体瘦如柴,衰弱不堪,不易行走,日本兵即把难行者当场刺死在路上。从炮二营房至西城角之间,仅四里多地,就刺死了五十余名,死尸就抛弃在路旁。几天后,尸体腐烂,臭气难闻,惨不忍睹。
白祺华那批战俘在洛阳集中营痛苦地煎熬了四十多天。一天拂晓,日军说是要送他们到后方去,凡能走动的都跟着,走不动的就留下。所谓留下,就是用刺刀挑死。白祺华慌忙拿起身边的榆木棍,拄着棍跟队伍跑。而他前边的一个战俘,不知因为什么被拉下两三步远,一个日本兵二话不说,走上去一把抓住衣领就往外拉,拉不动就用脚踹肚子,接着一刺刀便给刺死了。白祺华的腿尽管肿得红溜溜的,还是咬着牙坚持着。每次他看到押解的日军向他走来时,就拄着棍赶紧快走几步,坚持不掉队,方才保住了一条命。从洛阳西工到黄河北岸的怀庆府,他们步行了两百五十华里,才改乘火车到石家庄,沿途不知有多少战俘因走不动而死于日军的枪刺下。此后,他又和张永顺、唐金安等人一起经石家庄、塘沽集中营送往日本枥木县足尾铜矿当劳工,险些死在日本。
河南南召县铁景乡铁牛庙村的景云祥,抗战时期在汤恩伯属下的中央军第八十五军一一〇师三二八团当兵。1944年4月,河南战役爆发后,他所在的部队在汜水、黑石关打了两仗,向西撤退时,他在渑池被俘。日军为了使俘虏丧失反抗力,把他们分别关进几个大土窑洞里,六天六夜不给一点吃的东西。第七天,日军从每个窑洞里放出几个人,押到近处地里去掐刚灌浆的麦穗,这样每人才吃到一小撮生麦粒。第八天早上,日本兵叫他们全部到洞外集合,这时洞里的人已死伤过半,挣扎不起来了。日军便用机枪把不能走动的人扫射死在洞里,接着又炸塌了洞口,这才押着他们上路。
经过长途跋涉,日兵把他们四百多人押到洛阳城郊的西工集中营。当时里面已关押了一万多人,都是在这次战役中被俘的,从服装和番号看,汤恩伯的人居多。阴历四月底,陆续又押来了几批人,关押的人数已近二万。
日军每餐只给他们每人发一小茶缸发了霉的高粱米饭,用来吊住人们这一口气。营内疟疾流行,每天都有大批人在饥病交加中死去。1944年6月中旬,日军把关在集中营的所有战俘都押出去扒洛阳西的铁路,修洛阳东的铁路。于是景云祥目睹了日军在陇海路上残害战俘的情景。
扒铁路是从渑池西的观音堂车站开始,一直扒到洛阳站止。日军是想以此来切断陇海线的东西交通,达到长期占领洛阳地区的目的。在扒钢轨时,每根钢轨两头各站一个日本兵监工,见谁不顺眼,就用枪托打,刺刀捅。
钢轨扒下来后,由十二个战俘扛一根。战俘们饿得头晕腿颤,实在扛不动,有时一人摔倒,其他人也都被压在钢轨下。日军不由分说,上来就用刺刀捅。有的人虽然连忙爬起来,也不被放过,许多战俘就这样死在日军的刺刀下。每天收工时,那些被折磨得跟不上队列的战俘,全被日军捅死在路上。
一天傍晚收工后,三个日本兵来到战俘住处,拉出一个小战俘,叫他两臂平举站成一个“大”字形。两个日本兵一人抬着他一只手,另一个站在他的身后,举起寒光闪闪的东洋刀,大叫两声,将这个小战俘的两只胳膊砍落在地,第三刀从头顶上劈下去,一直劈到腰部。然后,三个日军大笑着扬长而去,这个小战俘就这样被无辜地杀害了。
一个被俘的学生兵在刨枕木时,砸飞一个石子,不巧将监工的日军军官的眼镜片打碎了,这个日军军官拔出东洋刀,只听一声响,那个学生兵的头就骨碌碌滚出好远。由于日军砍得又凶又快,那颗人头上的眼睛还在惊恐地眨动,嘴巴一张一合地痉挛着,情景残忍,让周围干活的战俘不敢目睹。
战俘劳工并非完全逆来顺受,不少战俘在集中营和外出当劳工时,进行了反抗、斗争、破坏、逃跑。当铁路扒到新安车站时,一个工棚里的战俘,集体逃跑了几百人。其中有两个老实胆小的人,待在工棚里没敢跑,结果被日军抓了起来。第二天,日军把全体战俘集合到一个广场上,把两个没逃走的战俘的衣服全部扒光,绑在事先埋好的木桩上,让两只狼狗撕咬。日本兵哇啦一句喊话,两只狼狗一下子扑到被绑的两个战俘身上,很快两人的腹腔便被撕开,狼狗的嘴巴熟练地伸进热血喷流的胸腔里,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内脏就被狼狗吃光。日军头目还指着死难战俘的尸体恐吓道:“谁敢再逃跑,就像他们两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