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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走失的云朵(4)

上午,趁刘大筐打完吊针睡着之后,阿风去了趟超市,用自己的钱,给刘大筐买一些水果、蜂蜜、奶粉之类的东西。俗话讲,人心都是肉长的,不信刘大筐的心是石头做的!来医院这几天,阿风只字未提云朵的事情,他想用真情打动刘大筐,等刘大筐有了感恩之心,让他自己主动说出云朵的下落。刘大筐也许猜到了阿风的心思,故意折腾他。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尿尿;一会儿说冷要加被子,一会儿说热又要掀被子;一会儿说这儿痒了,让阿风给他挠,一会儿说哪儿酸了,让阿风给他揉,使得阿风团团转。这还不算,三天两头说医院食堂菜没味道,让阿风去外面饭店给他炒菜吃。前几天宝山曾派人来替换阿风,阿风死活不愿意,将来人撵了回去。村里带来的生活费也花光了,阿风就拿自己的钱往里面贴。无论是刘大筐提出啥要求,阿风都是无条件地满足他。而自己,整天是老三样:馒头、咸菜、白开水。其实,阿风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要不是那天在医院里卖了300CC的血,早就撑不下去了。

这天下午,刘大筐和阿风说:“我有些馋了,今晚想吃猪头肉。”阿风说:“我去给你买。”刘大筐说:“再给我买一只猪耳朵。”阿风说:“行。”阿风欲走,刘大筐说:“别忙,顺便去商店给我捎一瓶二锅头来。”阿风说:“刘大筐,你要吃啥,我没钱,哪怕我去求爹爹告奶奶我也想办法给你弄来,这个酒是万万不能沾,你的病就是喝酒喝的。假如我给你买酒喝,等于是害了你。再说,你还要不要命了?”刘大筐说:“我宁愿不要命我也要喝酒。”阿风说:“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你!等你的病好了,我一定请你好好地喝一场,还给你买好酒喝,行不行?”刘大筐说:“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买酒,我实话告诉你,即使我死了,我都不会将云朵的情况告诉你的!”

这是两个人接触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阿风一下愣住了,半晌说:“我给你买酒。”望着阿风的背影,刘大筐笑了,笑得很狡猾!

刘大筐喝酒的事情结果还是病床医生知道了,医生黑着脸对阿风好一通训斥,说:“你是他什么人?”阿风老实说:“我是他同村的邻居。”医生说:“是亲戚?”刘大筐接过话,说:“他是我的表侄!”阿风说:“我是你大爷!”医生烦躁地摆摆手,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也不管谁是表侄,谁是大爷,你既然是来陪护的,你不知道病人不能喝酒吗?”阿风说:“知道。”医生不依不饶,说:“你既然知道,为啥要给他买酒喝?”阿风说:“我不给他买,他不愿意。”医生说:“你让他喝酒,就等于是拿把刀子往他心口窝上扎,你知道吗?”阿风元语。医生还不解气,转脸又训刘大筐,说:“你要是想多活几天,就不要作了,要是想死你就喝!”说罢,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这天,同室的病友出院了,中午,阿风去饭店给刘大筐炒了盘辣子鸡,刘大筐就低声下气地与阿风说软话,央求阿风给他买酒喝。阿风说:“你就是喊我一声爹,我也不会给你买的!”刘大筐说:“就买一小瓶,二两五的二锅头就行。”阿风没好气地说:“还二锅铲子呢!你就死了这个心吧,你就是说破天说破地,我今天也不会给你买的,这菜你要是不想吃,我替你吃!”刘大筐急忙护住菜盘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连一根骨头都没给阿风留下。

下午,阿风又给刘大筐刮了胡子,给他洗了脚,剪了指甲,所以,刘大筐怒意得满面红光。看着刘大筐心情好,正好屋里没有人,阿风感到机会来了,给刘大筐点了一支烟,稍时问道:“这些天我对你照顾得怎么样?”刘大筐说:“不错啊!”阿风就进一步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我就是想问问你一句话。”刘大筐说:“是不是问你家云朵的事情?”阿风点点头。刘大筐将烟屁股丢床底下,向阿风钩钩子指。阿风说:“干什么?”刘大筐说:“再给我点一支烟。”阿风急忙掏出烟,送到刘大筐的嘴上,又亲自给点燃。刘大筐半躺在病床上,眼睛微微地闭着,就像是一个上等的品烟师,边吸边细细地品着,全然忘记了面前还坐着大活人等待他的回话。阿风有些沉不住气了,说:“刘大筐,你给我说实话,当初,我们家的云朵是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刘大筐猛然咳嗽起来。阿风连忙起身给刘大筐捶背。刘大筐喘过一口气,半晌对阿风说道:“你问你女人的事情啊,我现在不能给你说。”“为啥呢?”阿风有些奇怪。刘大筐说:“我一给你说,你还会像过去那样伺候我吗?”阿风说:“我会,绝对会!”刘大筐狡黠一笑,说:“我刘大筐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如果想知道云朵如今在哪里,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要踏踏实实地在这里伺候好我。你放心,我刘大筐说话算话,在我闭眼之前,一定会将实情告诉你的!”阿风气得牙根痒痒,他现在真想扑上前去,对着面前那张大扁脸咬一口,方能解除他心中的那种恨。看到阿风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刘大筐反倒乐了,说:“阿风,在我们村里一帮女人之中,云朵的胸脯还是挺好看的呢!”那一刻,阿风真想将面前这个死不要脸的东西一把撕碎,丢进河里喂鱼,或是丢在乱葬岗让野狗生吞,可是目前还不能,起码说,一天得不到云朵的消息,还不能与刘大筐玩硬的。他来到走廊里,在心里诅咒:老天爷啊,求你让刘大筐这个头顶长疮脚底流版的恶人、这个大混蛋肚肺肠子还有坏肝一起烂掉吧!

事情并没有像阿风预想的那样发展,刘大筐的病情一天天好了起来,能吃能喝的,脸上也红润了,也有肉了,扁脸似乎也圆了许多,也能下床了。那一天中午,他自己竟然在院子里溜了两圈呢!连医生都觉得有些奇怪。

阿风的忍耐一天天地丧失,有时急了会无缘无故对刘大筐大喊大叫。刘大筐狞笑,说:“怎么样?没有耐性吧?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恨不能想我立即就死,可是老天爷不让啊!你是应了那句老话,久病床前无孝子啊!”阿风有时真想一把掐死这个刘大筐,或者在他的饭里面下一把老鼠药!阿风不是那种糊涂的人,这么做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的命换刘大筐的命觉得有些不值,再说,要是为这事蹲牢了,还怎么去找云朵呢?还有两个需要人照顾的女儿,还有四个老人等着他养老送终呢!

那天,支书宝山来医院看刘大筐,阿风想让他给刘大筐做做工作,看看能不能问问刘大筐关于云朵的消息。宝山说:“你从南方没回来之前,我就问过刘大筐了,这个家伙就是不说,问急了,他就装疯卖傻!”阿风说:“这怎么办呢,看起来,他一天不死,就不会说出实情来了!”宝山说:“我分析,是不是刘大筐根本就不知道嫂子的下落。”阿风摇摇头,说:“他俩是一天走的,走之前他们又碰过面,种种迹象表明,云朵的失踪一定与刘大筐有关系。也许他将云朵骗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之后将她卖了,钱被他挥霍了,然后病了,才自己一人回来的,要不,他为啥要说,等他闭眼之前再告诉我呢?”宝山说:“是不是刘大筐故意骗你的?”阿风摇着头,说:“他骗我有啥意思呢!”半晌,宝山说:“刘大筐喜欢喝酒,等他病好了出院,我出面请他一场,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下傍晚回村之后,第二天一早宝山又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医院,给阿风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他的父亲脑血栓犯了,被送到了乡医院,正在抢救。阿风一昕,撒腿就向外跑,等到他赶到乡医院,父亲已经不行了,连话也说不出来。阿风将耳朵贴在父亲的嘴上,昕了半天,也不知父亲说了些什么。阿风一个劲地点着头,他想,父亲准是交代他一定要将云朵找回来的话。

忙完了父亲的后事,阿风又回到了医院。在他回到医院三天之后,刘大筐突然病重,接着就昏迷了。后来阿风回想,此前,刘大筐那种向好的迹象,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呢!

刘大筐再次醒来是在黄昏,那时候,病房里的灯已经拉亮了。刘大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头直上的电棒。贪婪的样子让人感觉那只电棒就是一瓶二锅头。许久,他的目光才转向床前的阿风。他说:“阿风,你能不能最后一次帮我一个忙呢?”声音里带着祈求。阿风说:“你想喝酒对吧?”刘大筐点点下顿。阿风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二锅头。刘大筐的眼睛立马放出光芒,温柔地说道:“谢你了,阿风。”

这是阿风听到刘大筐在人世间说的最为温柔的一句话了。他拧开酒瓶盖子,然后将瓶嘴送到了刘大筐的嘴上。刘大筐狠狠地咕咚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凭借酒的力量,刘大筐的身体有些活泛了,他说:“阿风,这一次阎王爷真的要我走了……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也只有下辈子报答你了!”阿风说:“我要你这辈子就报答我,你告诉我,云朵到底去了哪里?”刘大筐深深地叹一声,说:“阿风,这就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云朵的下落,我是骗你的!”阿风头顶像是三九天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阿风说:“刘大筐,你不要骗我,我的心里快要撑不住了!”刘大筐说:“一个将死的人,说鬼话还有啥意思呢?”阿风说:“我不相信!”刘大筐说:“我要是骗你的话,就让我过不了奈何桥!”阿风说:“我问你,云朵出走的头天傍晚,你们在我家的门口一起说了些什么?”刘大筐顿了顿,攒足了最后一口气,说:“云朵问我哪儿好找工作,我说广州。你信吗?”阿风说:“我信你一次。”

一阵风将窗子“咣当”一声吹开了,阿风猛然发现刘大筐的身上有股气体随风飘出了窗外。阿风想,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魂魄吧……

在面如死灰的刘大筐永久地闭上了眼睛的那一刻,医院突然一下断了电,不一会儿又来了。

(原载《青春》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