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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爱情天空(4)

赵红心二番躺下,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了。她想着潘主任和许宝迎的事,想着想着不由人地就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难免就想起那个叫任航行的男青年,她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也没有多少恶感,不过细想起来,他不太适合她,尤其是现在她已经当了县革委会的候补委员,各方面的情况都起了变化。她不是瞧不起工人阶级,实在是她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上次她一时兴起给了那个任航行写了那封信,不知他看了做何感想,仔细一想,又觉得那封信有点儿过于严厉,的确有些不应该。谈对象不是学“毛著”,她不该那么严肃对待人家的,通过这次政治面貌(指她当上了县革委会的候补委员)的变化,她更加坚定了信心,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她要认真学习,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现在绝对不能考虑自己个人的私事,要把学习和工作放在第一位。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学习和工作,赵红心决定现在就给姓任的写封信,叫他死了这个心。说写就写,铺好了纸,提笔写道:“……任航行同志,我与你那个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党不允许我现在考虑这件事,革命事业也不允许我现在这么做。别为了我耽误了你的青春,你今后别再给我写信,否则,我就将信转到你们厂里去……希望你今后刻苦学习,发愤图强,做一个对祖国对人民有用的人,做一个忠于毛主席的人……握于,此致,革命敬礼!”

赵红心将信折好,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在上班的路上,将信投进了绿色的邮筒里。这时她才长舒一口气,心情也格外地舒畅,扫起路来,也格外地有劲、卖力。

城南有个地方叫七里沟,没有沟(也许那儿曾经有过沟吧),却有一片小树林,全是“窜天杨”,棵棵都有碗口粗细,树高且密,枝繁叶茂,树顶几乎交叉在了一起,特别在这秋天,走在林子里,别提有多么凉爽了。

这儿就是连小波与徐娟经常约会的地方。

今日厂里休息,一大早,连小波就骑车来到小树林等徐娟。看林的老头姓林,林老头无儿无女,在树林的出口处搭了一间茅庵棚避身。连小波哪次来,都给林老头带一包“大铁桥”香烟。林老头抽旱烟,对纸烟不感兴趣,但还是收下了连小波那包“大铁桥”,因为连小波不抽烟。

眼看太阳已到东南晌了,徐娟还没有出现,连小波心中便有些急,他生怕徐娟有事或被她父亲看管严而出不来。林老头递了张矮凳叫连小波坐下等。连小波哪坐得住呢!隔几分钟便到路口望一次,连去了七八趟,都没有徐娟的踪影。连小波真的有点儿失望了,他估计今天徐娟一定不来了,眼看着就要吃中午饭呢!连小波就站在那儿在心里数数,他想,如果数到一千徐娟再不来的话,他就不等了,然而他数了一千又一千,徐娟还是没有来!连小波有点儿绝望了。

往往有些事情就在绝望中产生转机,就在连小波准备回城的时候,徐娟突然出现了。连小波欣喜若狂般地迎上去,没等徐娟将车子亭稳,就一把将她抱住了。

徐娟说:“等急了吧?”稍时又说:“我实在抽不开身,我爸不叫我出门。后来厂里来人找他,他走了我才出的门。哪知,走在半路上,车链子又坏了,我是走着来的。哎呀!我的于上都是油呢!”

再一看连小波的白褂子后面,印着几个黑黑的于指印。

连小波说:“不碍事,回去一把水洗洗就行了,只要你能来,哪怕这件褂子不要了我也愿意!”

连小波去林老头那儿端来一盆水,叫徐娟将于洗干净,然后与徐娟于拉于向树林深处走去。

林子里的鸟鸣不绝于耳,对于连小波和徐娟两个不速之客,它们好像并没有受到干扰和惊吓,相反更加肆无忌惮,在树间穿梭飞翔,叽叽喳喳。

徐娟感叹地说:“假如我们是对鸟有多好啊!”

连小波宽慰道:“鸟也和人一样,你能保准鸟类没有像你爹那样的徐娟说:“我怎么听你像是骂我爸的!”

连小波说:“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又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呢!

我哪敢哪!”

徐娟说:“唉,不知你爸哪天能解放了,你爸一天不解放,我爸就不会同意我和你谈对象的!”

连小波说:“政治这东西忽天忽地,忽上忽下,谁能说得清呢!也许我爸永远都起不来了!”

徐娟说:“那样就糟了,我晓得我爸的脾气。他那样极‘左’,他会轻易吐口答应我们的事情的吗!”

连小波说:“那我们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无休无止地等下去吧?”徐娟说:“眼下这种情况也只有这么办了,别的还有什么好办法呢!”“你真的喜欢我吗?”连小波停下脚步问。

“我不喜欢你,我干吗和你到这儿来呢!”徐娟感到有些委屈。“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连小波继续往前走。

徐娟说:“假如你真的喜欢我,不如我们跑了吧!”“跑?往哪儿跑!”徐娟感到很突然。

连小波说:“听说新疆那地方地多人少,好混。”

徐娟说:“我才不去那地方呢,人生地不熟的,连话都听不懂,再说我也离不开我爸我妈啊!”

连小波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知道你离不开家!”

徐娟说:“我们别这么悲观好不好?也许你爸爸不久就能解放了呢!到那时候不是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吗!”

那当然好了,可是万一……连小波昂头望天。有一片树叶刚好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连忙打掉了。他说:“树叶打头非忧即愁!晦气,晦气!”

徐娟说道:“秋天树叶掉落是自然现象,落你头上,这是巧合,别迷信这个!”

走了一会儿,眼看又到林老头的茅庵棚附近。

连小波说:“徐娟……”徐娟说:“干什么?”

连小波说:“我们都谈两年了,我还没亲过你呢,今天叫我亲一下中吗?”

徐娟的脸随即红了,生气地说:“连小波,你的人不错,怎么思想这么肮脏啊!难道谈对象就得非要干这个?我不理你了!”说着转身欲走。

连小波忙拉住她,说:“算了算了,你不同意就算,干吗生气呢!我又没强迫你!”

这时,连小波就昕见附近有匆匆的脚步声,一抬头,见是看林子的林老头。

没等他问话,就昕林老头喊道:“小波,快跑,有人来抓你了!”连小波还没反应过来,他心想这个树林很僻静,怎会有人知道呢?有人来抓我,会是谁呢?凭什么抓我?正迟疑间,只见一伙人迎面而来,领头的就是徐娟的父亲徐工宣。

连小波拉着徐娟就向后跑,哪知后面也有人堵着。连小波觉得谈对象又不犯法,所以就不跑了,他想看看他们能怎么着他!

徐工宣走过来,将徐娟硬拉到身后,从屁股后掏出一根绳子往地上一丢,然后对随他来的人吩咐道:“将这个叛徒走资派的狗崽子给我绑了。”

随来的都是红旗机械厂的民兵,认得连小波,有两个还和连小波关系不错,所以都不好意思下子。

徐工宣吼道:“你他妈的一个个还愣着干啥?再不昕我的命令,你们就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利害关系!”

谁想当这个反革命哪!大家七子八脚将连小波绑了个结实。连小波说:“徐叔,我犯了哪一条,你绑我?”

徐工宣上来给连小波一记耳光,说:“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勾引我女儿,你说你犯不犯法?”

连小波说:“我和徐娟是正儿八经谈对象。”徐工宣又给连小波一记耳光,说:“你撒泡尿照照你的熊样,你配我们家的徐娟吗?你这个叛徒走资派的狗崽子,看我打死你。”说着又扬起子。徐娟一把抱着徐工宣的胳膊,然后跪在了地上,说:“爸,我求你了,

你别再打他了,今后我不再和他在一起了!”

徐工宣又叫人将连小波吊到树上,然后留下一句话,说:“今天看在女儿的份上,饶了你,今后你再敢找我们家徐娟,我一定打断你的狗腿,叫你成残废人。我说到做到!又警告身边的林老头,不到天黑不准放他下来,如果不按我说的做,明天我就带人来游你的街!”说罢,带人走了。

许宝迎今天本来上的是中班,临时通知她有政治任务,立即去厂里。许宝迎心里胡乱猜疑,会是什么政治任务呢?离厂里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只见彩旗迎风招展,捅有二里地去,厂里的喇叭早已唱起了歌一一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给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给您唱。千万颗红心向着共产党,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敬祝您老人家万寿无疆……院墙墙壁上贴满了红色标语,其中一张标语的内容引起了许宝迎的警觉:“热烈欢迎县革委会的领导在临我厂指导抓革命促生产工作”。许宝迎心中不由琢磨起来,来的别是那个姓潘的主任吧?

师傅任航行鼓打得不错,正领着一帮人在那儿操练锣鼓。徐工宣于中托着几盘炮,正指挥工人悬挂灯笼。许宝迎就问:“徐工宣,什么政治任务?”徐工宣没昕清楚许宝迎的问话,说:“快进去吧,换好工作服,县领导快要来了。”许宝迎将师傅任航行拉到一边去,说:“师傅,县革委会来的哪位领导?”任航行说:“你认识的,就是那位潘主任。”

许宝迎的心情一下一落千丈,师傅任航行还想与她交代一下车间里的活,见徒弟一脸不是一脸的走了,就没叫住她。他心里也奇怪,这个宝迎今天是咋的了?刚才还是阳光灿烂的,怎么突然一下变天了呢?

许宝迎换好工作服,然后动于擦车床,愈擦愈没精神。每天她擦机器的时候,边擦嘴里边哼着歌,今儿非但不哼歌,脸上还挂着冰霜,所以同车间的姊妹就看出来了,问:“你哪儿不舒服?”宝迎说:“没有。”又问:“家里有啥事情吗?”宝迎又说:“没有。”像许宝迎这个年龄属于特别敏感的年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知道许宝迎与她师傅任航行的关系非同一般,

就喊着问:“任师傅呢?怎么任师傅没来哩!”有人说:“在厂门口敲锣鼓家伙呢!”许宝迎心中明白,她们这是喊给她听的,她不理会,低头只顾擦,擦了一遍又一遍,若不是广播喇叭通知全厂工人到大礼堂去集合,她还要擦呢!

许宝迎与一帮小姊妹向大礼堂走去,她想:一定是那个姓潘的快要来了。她实在是不想见到他,而她又不能不见他,他坐在台子上,总不能一直低着脑袋吧!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许宝迎猛然想到一个主意,她“哎哟”一声突然蹲下身子。同行的小姊妹问:“怎么啦?”她说:“我肚子疼。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疼就疼了呢?”“不然去厂医务室瞧瞧吧。”她说:“不行,疼得很,我得去医院。”同行说:“找个人陪你去吧?”她说:“不了,我自己能行,你们替我向徐工宣带个假吧。”

许宝迎没有从前门走,她虾着腰鬼鬼崇崇地向后门走去,她怕万一碰上那个姓潘的。她边走嘴上边哼哼,装得还挺像的。出了门,她才将腰直起来,想起刚才的样子,觉得好笑,就笑了,心中十分得意,这时就听到厂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广播喇叭里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歌声。不用猜,准是那个姓潘的进门了,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十一

离厂老远,许宝迎这才发现坏了,身上还穿着工作服哩,想再回厂换衣服又怕被人撞见,也只好就这么着了。可是她穿着工作服又能到哪里去呢?本来想去逛商店的看来不可能了,哪有穿着工作服逛商店的!那时候不兴这一套。回家也不行,若是姐姐问起来,上班时间你怎么回来了?叫她怎么回答呢!这个时候往哪儿去呢,这下可难坏了许宝迎。

红旗机械厂地处城郊,许宝迎不能回厂,又不能进城,只好漫无目标地向郊区走去。远处是麦田,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雨,麦苗在白灿灿的日照下,泛着绿光,小风一过,闪过一道绿波。许宝迎本就喜欢绿色,脚步轻盈地跨进麦田,蹲下身,用于抚摸着绿油的麦苗,心中荡起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个肩挎着旱烟袋的老汉走过来,许久看着许宝迎。许宝迎心里只顾欣赏着美景,却没发现那个老人。老汉说:“喂,你是干啥的?”许宝迎的确被吓了一下,回过神来,答道:“我是随便转转的。”“随便转转?”老汉提高了警惕,说:“全国人民都在抓革命促生产,你却在这儿‘随便转转’?你是哪个厂的?”许宝迎说:“我就是前面红旗机械厂的。”说着,指指胸前的工作服上的字。老汉可能不识字,但他相信了许宝迎的话。老汉说:“我看你像个工人。”半晌又问:“你怎么没上班的呢?”许宝迎不可能照实说,就编了一个谎,说:“我上夜班。”老汉欲走,却又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着许宝迎。稍后,老汉拿下肩上的烟袋,捏了一袋烟,点燃,自顾吸着。许宝迎这才注意到老人的烟袋:黄铜的烟锅,很大;棕色的烟杆,挺长;白玉烟嘴,无瑕;淡青色的烟荷包,殷实。好一杆旱烟袋啊!许宝迎见老汉盯住自己脸看,怪不好意思的,说:“大爷,我脸上有油污吗?”老汉四处望望,然后神秘地向许宝迎说道:“大姐你近来要注意啊!”许宝迎问:“注意啥啊?”老汉说:“从你面相看,你近期有灾哩!”“有灾?”许宝迎觉得好笑,说:“好好的,我怎么会有灾呢?”老汉不言语了,老汉将旱烟袋放在鞋底上磕磕,将其挎在肩上,转而一笑,说:“大姐,这是迷信,我也是随便一说,你千万别信,注意一下就行了。”老汉走了,许宝迎却站在那里呆了。她满心的愉快一下子被破坏掉了。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