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朱慈烺和夏子衿、采薇三人到了苏州,眼看已是暮色四合,几人又饥又渴,找了家客栈,点了酒菜。不提防在进客栈之时,路边有两个贼人,瞥见夏子衿美貌出众,生了邪念,暗自打起她的主意来。但当时人多,周遭吵吵嚷嚷,朱慈烺三人对此浑然不觉。他们自顾吃过晚饭,要了两个房间,便分别回房休息了。由于长途劳累,自是睡得香甜。
深夜,夏子衿和采薇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两条黑影鬼魅一般闪进了屋。他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了一下室内,认准夏子衿的床,径直走了过去。
也许是一种本能的直觉,熟睡中的夏子衿此时竟突然醒过来,她一眼看见刚走到床前的两条黑影,大吃一惊,刚要张口呼叫,其中一个黑影迅捷无比地伸出两个手指,在她咽喉下天突穴上一点,她就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挣扎着想坐起身,那人又在她头上神庭穴一点,夏子衿顿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酸软,使不出一点力气。
她心知自己遇到了心怀不轨的恶人,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任那人伸手将自己抱起,就往房外走去。
此时采薇也听到动静醒了过来,她一眼看见房中的黑影,瞬间睡意全无,忽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地大叫一声:“是谁?”
两个黑影一惊,空手的那个回身一拂,手中飞出一物,正打在采薇额头上,采薇一声不响,复又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两个黑影没有迟疑,抱着夏子衿快速离开路客栈,片刻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他们还没跑出多远,在前方一条巷子里忽然冒出一条身影,拦住了他们去路。
两个歹徒没料到此时竟有人出现,心中一惊,其中一个厉声喝道:“什么人?”
那身影没有回答,只冷冷地道:“放下这姑娘,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两贼人见他只不过孤身一人,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恶狠狠地道;“少管闲事,闪开!”
“莫说我认识这姑娘,即便我不认识,你们也休想为非作歹!”
听他这么说,两个贼人这才认出他就是白天与怀抱中的姑娘同行的青年。原来朱慈烺虽然睡得很沉,但毕竟是习武之人,耳力和警觉性比一般人好得多,两人刚进夏子衿房间他就听到了动静,刚起身披好衣服又听见采薇一声惊叫,于是一路追了过来。
两个贼人已经留意夏子衿很久,此时哪里肯甘心放手快到手的佳人,他们不由分说,其中一个大叫一声,飞身就向朱慈烺面门踢去,朱慈烺侧身一闪,右手轻而易举就抓住他空中一只脚踝,顺势往前一拉,那贼人没料到朱慈烺出手如此迅捷且力道巨大,随着朱慈烺一放手,他身形收势不住,被甩出了几步开外。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又一跃而起,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怒吼着冲朱慈烺冲了过来。
他手中刀舞得呼呼生风,处处直取朱慈烺身上要害,朱慈烺并未拔剑,闪身躲了几下,看准一个破绽,一把拿住他握刀右手,反手一拧,就要夺下他手中刀,此时他左手又朝朱慈烺当胸打来,朱慈烺左掌迎去,在触到他拳头的瞬间,掌忽地一变为爪,将他拳头一把箍住,手一发力,使劲一拧,那贼人吃痛,大叫一声。朱慈烺又一脚向他当胸踢去,同时左手一放开他左拳,一把夺过了他右手的刀。只见那刀在朱慈烺手中呼呼画了两道圆弧,转眼就抵在了贼人脖颈之上。那贼人心中大骇,全身立即僵住了一般,再不敢移动分毫。
朱慈烺厉声对另一个贼人命令道:“放了那位姑娘!”
另一个贼人不甘心轻易服输,见自己的同伙受制,一把放下夏子衿,从腰间抽出刀,纵身向朱慈烺扑来。朱慈烺不想轻易取人性命,他手中匕首顺着那被制住的贼人颈下一划,反手一拉,在他胸前划开了一条八九寸长的口子,同时肘部一顶,那贼人便一跤跌倒在地。
此时另一人已经扑到眼前,手中刀直向朱慈烺前胸刺来,朱慈烺见夏子衿躺在冰冷的地上,不想跟他们多浪费时间,他闪身躲过的同时,身形一错,手中匕首顺着他刀锋一滑,转眼就抵在了他喉间。
那贼人见朱慈烺出手如此之快,知道自己远远不是对手,此时见寒光闪闪的匕首近在眼前,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求饶道:“大侠饶命!”
朱慈烺咬牙道:“今天要给你们一点教训,省得你们以后还去祸害别的女子!”
“别别,大侠,不敢了,以后不敢了!”
“我今日废去你一只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朱慈烺一狠心,将他右手往后一拧,手中短刀滑到肩下,一咬牙,生生将他右边胳膊刺了个对穿。那贼人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几乎疼得一下昏死过去。
“滚!再让我知道你们干坏事,狗命不保!”
看着他们连滚带爬跑远了,朱慈烺两步奔到夏子衿身边,首先映到他眼中的就是一张泪水晶莹的脸,他心中一痛,蹲下身来,脱口叫道:“子衿,你怎么样?”
此前,他一直叫的是夏小姐,一声“子衿”出口,万千的柔情和关爱瞬间显露无遗。他见夏子衿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轻轻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突然明白过来她被人点了哑穴,于是在她锁骨交汇处轻轻一点,只听夏子衿微弱地叫了一声:“殿下……”泪水又流了出来。
“子衿,别怕,我在。”
听到朱慈烺这句话,夏子衿百感交集,想到自己差点被强人掳走,她哽咽道:“我以为……”
朱慈烺轻轻为她拂开额前一缕被泪水打湿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了。有我在,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
说出这句话,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平生第一次,他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不再受伤害,这感觉让他觉得无比自豪又踏实。此时夏子衿凝视他的双眼,亦是充满了信任和从不曾流露过的柔情。
朱慈烺看夏子衿一动不动,全身柔若无骨,软绵绵地靠着墙,心疼地将她揽过来,低头问道:“子衿,还有哪里不舒服?”
夏子衿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朱慈烺,两人从来没有隔得这么近,他的气息温热,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在月色下满溢着疼爱与怜惜,她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所包围,竟怔怔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直到朱慈烺再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他们点了我头顶发际上五寸的穴道。”
“噢。”朱慈烺回过神来,将夏子衿的头靠在自己左手臂弯之中,右手在她神庭穴一点,轻声问道:“现在呢?可好些了?”
夏子衿试着动了动身子,点点头,满心欢喜掺杂着羞赧,就要坐起身来,朱慈烺道:“你身体还虚弱,不要动,我抱你回去。”
他虽然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话音未落,他已抱着夏子衿站起身来,大步就往回走。夏子衿埋首在朱慈烺温暖的胸口,脉脉地凝视着月下他俊美的轮廓,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深深地沉醉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情中。朱慈烺感觉到了夏子衿对自己一瞬不眨的凝视,竟丝毫不觉得窘迫,不时低下头来,报以柔和的微笑……
回客栈的路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快到客栈门口之时,采薇正倚着门捂着额头无助地四处张望。当她看见月下朱慈烺和夏子衿的身影安然无恙地出现,而且夏子衿被朱慈烺横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几乎喜极而泣了……
五日后,朱慈烺三人终于到了松江华亭。
看到家门口的一瞬间,夏子衿的双眼模糊了。离家将近一年,消息阻隔,她不知道在这一年里父母如何在牵肠挂肚中度日,也不知道家中一切情况如何。而今,终于站在了家门口,反而一时情怯,不敢往前迈步了。
采薇自然也是心中激动,走到门前,不待夏子衿示下,就快步上前扣门。只一会儿,门就无声地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府里的丫头小蕙。小蕙一眼看到站在门前的夏子衿三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地叫了一声:“小姐!”
夏子衿眼含泪微笑道:“小蕙,是我。我回来了。”
又惊又喜的小蕙来不及行礼,转而转头对着院子里尖声叫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夫人,小姐回来了!”喊到最后一个字,小蕙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再次转过头来,看见已经走进身前的夏子衿,泪水流了下来。
“小姐……”
夏子衿拉住小蕙一只手,轻轻为她拭去脸颊的泪珠,含泪道:“嗯,我回来了。家里都好吗?”
小蕙没有说话,只是含泪重重地连连点头。
几人进了门,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夏夫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出现在眼前。她听到家仆说女儿回来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见到夏子衿之前,她兀自还不肯相信,此刻看到日夜牵挂的爱女活生生站在眼前,不禁激动得全身颤抖。
“母亲!”夏子衿一眼看见母亲,比大半年前苍老孱弱了许多,想是为自己担忧牵挂所致。她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快步飞奔到夏夫人面前,一头扑进了母亲怀里。
“我的儿!”夏夫人紧紧搂住夏子衿,瞬间泪流满面,“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道全家都在找你啊!”
“母亲,女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夏子衿埋头在夏夫人怀中,泣不成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夏夫人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女儿头顶,百感交集的泪水在脸上纵横流淌。
过了许久,夏子衿方才想起什么,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拭去脸上泪痕,指着身后的朱慈烺对夏夫人说道:“母亲,你可记得尹公子?”
此时站在旁边的朱慈烺听见夏子衿说起自己,连忙施礼道:“见过夫人。”
夏夫人略略平复心绪,温和地打量了一眼朱慈烺,惊讶地道:“尹公子?殿……”她话未说完,夏子衿连忙打断道:“没错,母亲,是尹公子。一路上亏得尹公子照顾。”
夏夫人先前已经知道朱慈烺身份,刚才一时激动,差点说出他的身份,亏得女儿提醒。她立即心领神会,含笑对朱慈烺道:“为娘当然记得。现在尹公子也回来了,真让人欣慰。先前让你受了委屈,真是对不住。”
朱慈烺连忙躬身道:“夫人,请勿再为此事挂怀。若不是贵府多次关照,晚辈恐怕不在人世了。”
就在夏夫人和朱慈烺说话之际,夏子衿注意到夏夫人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妙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上未施脂粉,肤色洁白无暇,一双清亮的眼睛显得格外明净。姑娘此时也在看夏子衿,二人目光相视,都忍不住善意一笑,瞬间有种一见如故之感。
“母亲,这是?”
夏夫人转头看了看身边女孩,含笑道:“你看,我们忙着说话,倒真忘了。这是我们家新添的女儿。”
“新添的女儿?”夏子衿看母亲半开玩笑半认真,有些不解地问道。此时,女孩儿听见夏夫人这么说,也轻轻抿嘴一笑,样子十分乖巧可人。
“是啊。你当然没见过,但我一说你就知道。你肯定早听过她的名字。”
“我听过她的名字?”夏子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母亲,您是说……”
夏夫人会意地含笑答道:“没错,这正是你的弟妹,篆儿。”
“弟妹!是弟妹!”夏子衿一步跨到女子跟前,欣喜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没错,我早知道弟妹的名字,今日才得见。真好,真好。”她眼里含着泪,一遍遍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弟妹,心中充满了喜悦。
“姐姐。”女子对着夏子衿轻轻叫了一声,嘴角含着略微腼腆的笑。原来这正是之前夏子衿说起过的,与夏完淳定了亲的钱秦篆。
“可不是嘛。”夏夫人感慨地接话道,“你进宫后三个月,存古就成亲了。也好,以后你也多了个伴。秦篆可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有福!”
“嗯嗯,是,是。”夏子衿连连点头,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弟弟有伴,我有伴,母亲也有伴了。”她转过身,高兴地招呼朱慈烺道:“弟妹,这是尹公子。他是存古和我的好朋友,以后,也是你的朋友了。”
钱秦篆对尹明深深道个万福,含笑道:“尹公子好。”
朱慈烺不知道如何称呼她,连忙微微躬身抱拳道:“少夫人,在下有礼了。”
夏夫人慈祥地看着朱慈烺道:“我记得公子比存古长一个月,你叫秦篆弟妹即可。我们不必见外。”
“是。”朱慈烺恭谨地微微颔首。
“母亲,父亲又外出了吗?弟弟呢?他们何时才回来?”
此前在家之时,夏子衿早已习惯了父亲和弟弟经常外出交游,因此刚到家未看见二人并不十分意外。此时与母亲久别重逢,叙话多时才想起询问父亲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