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松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她说她要勤加修炼,终有一日她必能三花聚顶,飞升仙界,完成明渊没有达成的心愿。
阿媚收起了蓝松的书信,她相信凭蓝松的决心,总有一日他们能在仙界相遇。
离开镜都时,阿媚见到了问深。他与先前的他大相庭径,问天城主说他忘却了前尘。阿媚觉得这是好事,有时候忘记是上天赐予的福分。她对问深微微颔首,方与璟流云川两人离开了镜都,飞往人界。
雪枝如今就在人界。
有了追影蛋,阿媚很快便确定了雪枝的方位,就在长安城。追影蛋只能确定大概的方位,并不能精准确认,所以阿媚决定先在长安城落脚,之后再开始寻找雪枝。
到了长安城后,阿媚与璟流云川三人进了一家客栈。
掌柜见来者衣袍精致,知晓是贵客,忙不迭地上前询问:“几位贵人,请问是要打尖还是投宿?”璟流道:“要两间上房。”阿媚补充道:“两间上房要连在一起的。”
“好嘞!几位客官,这边请。”
璟流含笑对阿媚道:“今夜便先休息,我再用追影蛋查看雪枝的最新行踪。”两人一直走在前面,云川默默地跟在身后。打从离开镜都后,云川便一直不大说话。那一日阿媚去寻他了,云川也是情绪低落的,说没几句话便沉默了。阿媚见状,便也只拍拍他的肩膀,也没再多说什么。
今日云川见璟流与阿媚说说笑笑的,两人形影不离,亲密无双,完全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许是看得入神,云川不小心踩空楼梯。
璟流速度快,在云川跌倒之前,扶住了他的肩膀,还对他一笑,说道:“走路看着点。”
云川有点怔楞。
阿媚注意到了,让璟流先行一步,随后与云川肩并肩地边走边道:“我师父跟问深一样,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云川脚步一顿:“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媚颔首。
云川问:“他既然不记得了,为何还在你身边?”
阿媚笑说:“他是我师父,也是我夫婿,自是要在我身边。”说此话时,她满眼都是温柔的欢喜。
云川抿紧唇瓣。
那一句‘他是我师父,也是我夫婿’不停地在他耳边回荡。明明他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也无需受到他的强迫,她明明可以离开他的。可是现在她提起他时,却像是回到几百年之前,对着还是青玉石的他诉说着绵绵情意。
见云川不说话,阿媚又道:“镜都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说着,她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之前应承你的事情,我还记着呢。等父王复活后,我一定带你好好地逛一逛妖界。”
阿媚送云川回了房间后才离开了。
云川站在门边,他的五指渐渐握成拳头。他低垂着头,额上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许久,他仍是没有动,只觉浑身都是冰寒的。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
“不服气是吗?”
他似是看到了幻影,一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的身前,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又说:“你哪里比丹华差了?他不过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才把阿媚抢到手了!”
云川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你呀!”
云川惶恐地后退了一步,说道:“不,你不是我。”
“是,我就是你!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想要她,想要阿媚!不用否认了,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我如果不是你,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讨厌丹华,讨厌他的高高在上,讨厌他抢了你的阿媚!如果没有他,阿媚就是你的。”
“不……”他摇头,叫道:“你滚开!”
幻影顿时消失了。
云川跑到一盆水前,他拍打着自己的脸,冷不丁的,竟是在水面上见到双瞳泛着红光的自己。他惊得打翻了水盆,冷水洒了一地,鎏金铜盆咣当咣当地在青石砖地面滚了两圈。
还未滚完,却戛然而止。
一道轻笑声响起。
“怎么如此粗暴?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本仙君高兴高兴?”
云川一怔,扭头望去。
十步开外正是手执玉扇,生得玉树临风的灵安仙君。此刻他正斜倚白墙,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碧绿的袍子像是一块浅碧的玉,衬得他俊朗无双。
云川讨厌璟流,也一样讨厌璟流的友人,当即沉下脸道:“与你何干?离开我的房间!”
“都说莫要如此粗暴,这么粗暴又怎能抱得美人归?”玉扇一合,他轻点掌心,靠近云川,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来帮你的。你可能不知道,”他长叹一声,说道:“我与丹华闹翻了,我算计他与你心心念念的阿媚,被发现了,他早已与我割袍断义,恩断义绝了。”
提及往事,灵安仙君颇为惆怅。
“想来我与丹华数百年的交情,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区区姑娘,我也不过是为了他好,他竟如此无情,丝毫不顾我们过往的交情。他是神君,法力无边,修为我斗不过他,但也总不能让他事事如意。你喜欢他徒儿,我不喜欢他们在一块,想要拆散他们。你助我一臂之力如何?事成后,我带丹华回仙界,你便能抱得美人归。你我都高兴,皆大欢喜。”
云川说:“你们仙界的人诡计多端,我不信你。”
灵安仙君笑了:“此言差矣,别忘了,你是仙界的玉石。你这么一说,是把自己算在五界哪一界?妖界?魔界?”
云川怒道:“你才是魔界的!”
灵安仙君说:“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紧张。我方才的提议你再仔细考虑,若是愿意的话,今夜子时你在窗外挂一块青布,我看到了自会来告诉你如何拆散他们,”一顿,他又道:“你若担心被他徒儿知道,此事也无妨,横竖他徒儿如今已经记恨上我了,倘若被发现了,我会一力承担,便说是我逼迫你,你只是不得已为之。反正丹华都已与我恩断义绝,我做得绝一些也无妨。这个买卖对你来说,是无成本亦不会赔本的买卖,你好生考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顿游说,让云川生了犹豫。
他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幻影,幻影对他说:“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后你就能得到阿媚了!”
云川拳头紧握,捏得青筋猛现。
忽然,他一拳挥出,竟是硬生生将墙壁打出了一个大洞,灰尘扑簌扑簌地落下,映入灵安仙君眼帘的是隔壁怔楞住的璟流与阿媚。
云川扯住灵安仙君的手臂,道:“阿媚,他想让我拆散你与丹华神君!”
灵安仙君也怔楞住了,万万没想到云川居然这么直接把他戳穿了,根本不按照他的预料来,而且还让他直接暴露在丹华的面前。
他甩开云川的手,倒也不否认,直勾勾地看着璟流。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璟流眉头微蹙,淡道:“我与她之间没有拆散二字,不论你做什么,都只是无用功。”阿媚也皱眉道:“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别扯上云川。”
两人眉头皆皱,连高低都相差无几,极有夫妻之相。
灵安仙君瞥了眼,便不想再看,似是想起什么。他忽然扬起一抹谜样微笑:“说起来,丹华,你的镜花仙镜破了吧?”
“是又如何?”
灵安仙君道:“你果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镜花水月本是同镜,一分为二方成你的镜花仙镜与我的水月仙镜,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与你互通有无,你那边出事了,我这边亦能感知。”他摇开玉扇,悠哉游哉地道:“那一日你们在镜都,受了雪枝的欺骗,倒也有趣。丹华你看得出雪枝的算计,却忘记了我是能看到的。所以……”
他轻摇玉扇。
“我后来找上了雪枝。”
他手指一弹,一面华美的仙境浮在半空,镜面渐渐出现一方墨砚。
“定坤墨倒也神奇,竟能使雪枝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不过呢,这只有真的才有这个功效,假的没有。”广袖一挥,水月仙镜没入袖中。
他又轻摇玉扇。
“丹华,你猜猜。你千宠万宠的小徒儿会不会因为这定坤墨而弃了你?毕竟为了妖王,你的徒儿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看向阿媚,笑得很是灿烂:“定坤墨,要么?”
璟流道:“我徒儿绝非……”
“要呀。”阿媚忽然打断了璟流的话,她一步一步地上前,说道:“焰灵玉,十方土,清光毫,问天鼎,我都有了,就差定坤墨。只要有了定坤墨,我就能复活我父王。即便我现在弃了我师父,选择我父王,我师父仍然会理解我的。等我复活了我爹,他一样会回到我的身边……”
见灵安仙君的唇角弧度越来越大,阿媚倏然拉下脸,冷道:“你要的便是这样的话?那你就大错打错了,我不会伤害我师父,也不会为了定坤墨而放弃我师父,灵安仙君,你想是不是在人界待久了,脑子进水了?”
灵安仙君面色顿变。
璟流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他道:“不要戏弄他了。”
阿媚扭头狡黠一笑:“师父看出来了?”
他颔首。
灵安仙君此时亦冷道:“到时候本仙君倒要看看是谁脑子进了水,定坤墨如今在我手中,想要定坤墨……”他身影一闪,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只留下余音。
“丹华,你知道我在哪儿的,让你徒儿来求我!”
“师父,灵安仙君就在这里吗?”
一座破落的高塔,约摸有五层,塔顶久经风霜已然破烂不堪。此时正值暮色四合,周围毫无人烟。璟流取出镜花仙镜,端详数眼,只道:“镜中所显,正是此处。长安城唯一的一座弃塔。且追影蛋中,雪枝的气息也愈发浓厚,的确无误。”
阿媚说:“师父你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灵安仙君在仙界时也极其讲究,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往精致奢华靠拢的。有一回师父你得了天帝指派,与灵安仙君一块去人界收魔降妖,到了一处破庙稍作歇息,灵安仙君也费了番功夫将破庙变得金碧辉煌才肯落脚。所以见到此处破塔,不知灵安仙君在打什么鬼主意。”
璟流道:“不管是什么主意都无妨,为师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话音未落,空中蓦然响起一道声音,仿若从四面八方而来,正是灵安仙君的声音。
“让你徒儿进来。”
锈迹斑斑的铜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一眼望去,里头漆黑幽深。阿媚刚迈开一步,就被璟流拉住手臂。灵安仙君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怕我伤着你的徒儿?”
璟流道:“灵安,你想做什么冲着我来。”
“本仙君偏不,让你徒儿进来,再不进来我就毁了定坤墨,你们只差最后一样法器了吧?”
璟流眉头顿皱,似是要说些什么,阿媚此时阻止了他。
“师父,让我进去吧。近来我修为大有增进,灵安仙君他伤不了我。”说罢,阿媚轻轻地拍了拍璟流的手背,示意他莫要担心。
阿媚进入高塔后,掐诀点亮一支火把,登时照亮了周遭。塔内如塔外一般,亦是破烂不堪,角落里还有些许蛛网。阿媚喊道:“灵安,我来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快的,灵安仙君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在第五层等着你。”
阿媚脚步一顿,心里头蓦然有了一丝疑惑。灵安身上的仙气并没有收敛,她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的。一路过来的时候,也正因为灵安仙君的仙气,周遭的小妖都生怕被抓,避如蛇蝎,方圆百里之内,毫无妖气。然而此刻,阿媚位于高塔之内,她感受到了一丝奇怪的仙气。
阿媚并没有多想,她将疑惑按捺在心底,举步前行。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定坤墨拿到手再说。
上到第二层的时候,阿媚遇到五六只小妖,修为不高,她没有费多少功夫便解决了。第三层的时候,小妖的修为高了许多,数量也翻了一番,然而也没有难倒阿媚,一炷香的功夫,她成功上了第四层。
刚破了第四层的结界,便有嗡鸣之声响起。
阿媚定睛一望。
第四层的关卡竟是一条火龙。
阿媚心想,灵安仙君为了为难她,也是费劲了心思。不过,想要难倒她却没那么容易。她擦了把脸,道:“灵安,你倒是好心,知道我许久没有真正动过手了,这下给我来了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真感谢你呀。”
她咧嘴一笑,当即召唤出同样的火龙。
本想着把高塔也烧了,没想到灵安仙君层层结界,将破烂不堪的高塔护得完好无缺。整整百招,火龙落败,熄了原先的嚣张,灰溜溜地消失了。
阿媚喘了口气,上了第五层。
踏上第五层的地板时,阿媚发现灵安仙君一样设了结界,比前面几层的结界更为难解。她费了不少力气,准备解开之际,却倏然听到灵安仙君的声音。
“丹华,你……”
十步开外,赫然站着阿媚的师父璟流。阿媚不由一怔,喊道:“师父,你怎么也上来了?”璟流望向她,指着窗口:“从这里飞进来的。”
阿媚差点吐了口血。
敢情她打得半死不活,却忘记了能直接飞至第五层,破结界而入。
璟流又说:“阿媚,你先离开,为师取了定坤墨便与你汇合。”说着,他迈出一步。也是此时,阿媚方发现灵安仙君面色奇差,唯有倚着墙面方能站稳。
“定坤墨交出来。”
灵安仙君轻笑:“不交你又如何?”
璟流道:“你想要什么?”
灵安仙君说:“我想要什么,丹华,你知道的。”他手掌一翻,定坤墨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他看着璟流,说:“你想要的定坤墨在这里,你只要答应我一事,我便将此物给她。”
阿媚道:“灵安!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厌恶我!我和我师父在一起哪里碍着你了?”
灵安仙君没有搭理阿媚,他专注地看着璟流。
璟流道:“只要不与我徒儿有关,我都能答应你。”
“也成,你过来。”他边说边往青铜砚上灌入黑墨,黑墨似是有灵气一般,在砚中旋转,形成一汪漆黑透亮的墨。阿媚察觉到灵安仙君眼神的不妥,喊道:“师父,别过去!”
璟流说:“无妨。”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阿媚心急如焚,赶忙加把劲解开结界。结界一破,灵安仙君忽然手腕一扬,泼了璟流一脸的定坤墨。墨如火焰,瞬间燃烧开来,璟流竟是硬生生地被烧了一脸。
灵安仙君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璟流昏了过去,他才缓缓看向阿媚。
“他被定坤墨所伤,能救他的只有这一块青铜砚。”他手指轻弹,青铜砚飞向阿媚,落在她的手中。灵安仙君道:“眼下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磨成粉救丹华,二是带着它离开救你父王。”
爱人与亲人,二选一。
阿媚咬牙切齿地道:“灵安,你为何要逼我!”
他淡淡地道:“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他又做过什么?”阿媚气得向灵安仙君使了一招,灵安仙君避过,阿媚不假思索便奔到璟流身边,她尝试着用修为除去璟流脸上的伤疤,可惜徒劳无功。
非五界之物所伤,果真只能用非五界之物来治疗。
“师父,你醒醒。”
灵安悠悠地道:“能救丹华的,只有你手中的青铜砚,为定坤墨所伤,便只有定坤砚能治。”
她直勾勾地看向灵安仙君,说道:“璟流是我夫,妖王是我父,两者我皆不愿有所负。两者择一,我选择第三种方法。”
灵安笑了:“只有两个选择。”
阿媚道:“不,还有第三个选择。”她蓦然起身,双掌合一,祭出一颗闪着红光的元丹。她道:“还望你莫要食言,待我师父醒来,你将定坤墨交予他。”
灵安仙君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
阿媚道:“你说我不曾为师父做过什么,可我愿把我的命给他。”紧握的拳头展开,元丹飞往璟流,此刻,灵安仙君却硬生生地将元丹逼回阿媚的体内。
她一怔,道:“你想如何?”
话音未落,地上的璟流忽然消失了。她回过神,只听灵安仙君说道:“你走吧。”
阿媚反应过来,之前的种种都是幻觉,她低头一望,掌心上仍有青铜砚。她更是怔楞,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灵安说:“不是为你,我只是为了丹华。你愿意舍命为他,通过了我的考验。定坤墨便当作我还你的人情。”
阿媚问:“你何时欠我人情?”
灵安说:“当初是我告诉曼珠,峚山之巅千年断肠草能制服上古凶兽。”
结界倏然散开,璟流破窗而入。他直奔阿媚,道:“我看到你元丹的光芒,你……”阿媚道:“师父,我没事,定坤墨已经到手。”
她不曾提及之前的幻境。
璟流仍然不放心,上上下下地打量阿媚。此时,灵安仙君道:“我没伤你徒儿半根毫发。”
璟流眉头轻拧。
灵安仙君又道:“你不信便罢了,我尚有仙务在身,没空与你多说。”正要离开,却被璟流一把扣住左肩,他皱眉道:“你为何只剩半身修为?”
灵安仙君不以为意,说:“只不过受了点伤,养个几百年便回来了。”
灵安仙君御剑离去。
直至千百里之外,他方停下。一道白影悠悠转出,道:“你现在修为还不及老身,我轻而易举便能打败你。”灵安仙君收起仙剑,一脸毫不在乎的模样。
“我教你修炼,传你半身修为,你自称老身,我这个师父该自称什么?”
雪枝嗤笑一声。
“你说得倒是好笑,我何时拜你为师了?你传我半身修为,我赠你定坤墨,你来我往,公平交易。”她瞥他一眼,又道:“你活得没我长呢,你若告诉丹华神君,你为了定坤墨舍弃半身修为,你们便能冰释前嫌。你藏着掖着,他不会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他仍然会觉得你是个混账。”
灵安仙君瞪她一眼。
“你不懂。”
“灵安,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听老身定不会有错。”
“我们上仙不需要吃饭。”说着,他眺望远方的长安城,此时朝阳破云而出,金黄的光泽晕开,铺洒大地,他轻声道:“你不需要懂,他也不用懂,我只是想为他做点事,仅此而已。”
问天鼎与定坤墨到手,阿媚与璟流当即赶回客栈,叫上云川,准备启程回青道谷。将两样法器交予之凉后,阿媚便留在青道谷里安心等待。之凉说再过七七四十九日,聚魂瓶便能炼制出来。
阿媚回想过去收集法器的种种,登时觉得恍然如梦。
因为幻兽,她失去了父王。为了弥补过失,她又失去了她的师父明渊,明明才短短数年,可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几千年那么长。她去了明渊的洞府。
一切摆设如常,可是那个白衣翩翩的散仙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师父明渊向来独居,屋里也冷清得很。她收拾着明渊的遗物,打算一把火烧了。人已烟消云散,从此世间再无明渊,以师父的性子,定也是盼着他的随身之物与他一同离去。
阿媚烧了明渊常弹的五弦琴,常穿的素色衣袍,还有他的剑。
她烧得很慢,每一样事物都有着她与师父之间的回忆。待一切化作灰烬时,阿媚方留意到明渊的书房。她想起以前师父闲暇时也是爱看书的,遂起身前往书房。
她不爱读书,以前来明渊这里的时候,都是直奔练功房,缠着明渊教她仙术,对于师父的书房,是能离多远便离多远。偶尔进来了,见到黑压压的书架子没看几眼便迅速溜走。如今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打量。
她挑了几本明渊常看的书烧了后,正要离去之际,蓦然发现书房里暗藏乾坤。
妖王擅长机关术,她从小便有所领略,此处的机关与幽山所见的机关亦是无二,阿媚轻而易举便找到了开启机关的地方。第二个书架子轰隆隆地一分为二,露出一道入口。
地道长而幽暗。
阿媚袍袖一挥,壁上便点燃了火,照亮了整个地道。地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里头只有一张石床。石床一角布满干涸的血迹,床边还有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于阿媚而言,她并不陌生,妖界审讯的手段亦有严刑逼供。作为妖界公主,她见过不少。
她不由一怔。
为何师父的书房会连着一个这样的地方?
她仔细观察周围,在墙角里发现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凑前一看,才发现不是字,而是一道又一道的划痕,统共有五百多道。她一一摸过,蓦然在划痕的末端发现了一行蚊蝇大小的字——我为苍生而亡。
阿媚认出了是明渊的字迹。
她不由想起明渊临终时的那一句——我终于解脱了。
这两句话是何意?
就在此时,她脖颈上的东珠忽然亮起,是璟流的传音密符。
“师父?”
“天帝有召,我需即刻回仙界。”
“啊?发生何事了?”
“黑海水牢出现异动。”
听到黑海水牢四字,阿媚心中登时有不好的预感,她立马道:“师父,你等等我,我马上回青道谷!”说罢,她迅速离开明渊的洞府,赶回青道谷。
一落地,她便见到璟流抱着司空。司空依依不舍地说道:“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璟流笑说:“很快便能回来,待我查清黑海水牢异动的来源后便回青道谷,再过段时日,等妖王复活,我带你上仙界。”
他含笑看向阿媚。
阿媚三步当两步上前,璟流伸手拂好她的乱发,说:“我很快便归,你莫要担心,只是有异动而已。”
阿媚很是不舍。
司空说道:“娘亲,还有司空陪你。”
璟流不由笑出声,说道:“司空好好陪娘亲,娘亲要是不开心了,你替你爹哄娘亲。”说着,他另一只手揽过阿媚的腰肢,薄唇凑近她的耳畔,低声说:“待我归来,我们给司空生一个妹妹。”
他的语气极其低沉,落在她的耳畔时带有热气,微微有些痒。
她抬起眼,迅速看了下。大抵是要离别的缘故,她只觉他的眉眼口鼻都如此诱人,令她心有不舍,当即轻轻咬唇。璟流忽然松开她的腰肢,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司空的双眼,脖子一探,吻住她的红唇,轻咬慢舔,极致温柔。
半晌,他才松开被吻得双颊发红的阿媚。
她双眼水润,犹如盈盈秋光。
“爹爹,娘亲,你们在玩什么?”
阿媚登时嗔了璟流一眼,眼神在说,当着孩子的面,你急什么!
璟流没有半点愧疚之意,反而对司空说道:“等爹回来后,让娘亲给你生个妹妹。”
“师父!”
司空欢天喜地地道:“好啊好啊!司空要一个长得像娘亲的妹妹!”
璟流道:“好!”
阿媚道:“好什么!万一是个男娃呢?”
司空说道:“男娃就是弟弟!娘亲娘亲,妹妹弟弟我都想要!”
一家三口笑声不断,漫天夕阳落在三人身上,似有一层美好的余光。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了云川的眼里。他默不作声地关上窗子,整个人缓缓地坐落在地,抱着双膝,如同雕塑一般。
那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再度出现。
“她要给他生孩子了,你这辈子再也得不到她了。”
“你还在等什么?只要你能让他消失,她就是你的了!”
云川头一回搭理了他。
他说:“他是神君,三十三重天的神君。”
那人说:“你将你交给我,我赐予你无上的力量!”
云川嘴唇翕动,似是在犹豫,然而此时他的双眼已然慢慢泛红,充斥着血一样的艳色。
璟流离开后,阿媚便留在青道谷里陪着妖王。过了几日,阿媚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云川要带他游玩妖界,正好今日天清气朗,她牵着司空的手去找云川。
岂料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答。
她推门而入,发现云川正在睡觉。她不由有些担心,问:“云川,你是不是身子不适?”云川说:“没有,只是困了。”司空走了几步,刚想靠近云川的时候,云川忽然道:“不要过来,我很困,想休息。”
阿媚见状,只好道:“你若有不适,定要告诉我。”
关上门后,忽有一只小猫匆匆而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人形,神色慌慌张张的。她说:“公主,不好了不好了。”阿媚问:“发生何事了?”
小猫哭哭啼啼地说道:“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嗜血狂魔,昨晚大开杀戒,灭了上百只妖。”
阿媚一听,神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竟有此事,带我去看看。”
入夜后,一直躺在床上的云川忽然起身,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青道谷。
此时已是三更。
昨夜的杀戮今日尚有血气,云川一脸不知所措地站着。半晌,似是想起什么,他抠住喉咙,不停地干呕,可惜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在地上挖出了上百座小坟。
天将亮时,那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又出现了,他舔着唇,说道:“死都死了,立坟有什么用?他们的内丹都是被你吃了。”
云川怒道:“不是我!是你!你才是真凶!”
那人大笑,说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是你吃了内丹!你感觉到了吗?你体内的修为愈发浓厚了,再杀数百只,你便能越来越靠近丹华,到时候轻而易举便取他性命,阿媚是你的,她的孩子也是你的!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不是!你胡说!”
丹田处蓦然生出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穴。
就在此时,一只路过的小妖见到云川,睁大双眼,惶恐地道:“是……是你!是你杀了我哥哥!”
那人说:“杀了她!不杀她,你的阿媚就知道是你杀了她那么多的妖民!杀!”云川的神智像是被控制了一般,毫不犹豫便举起手,一招解决了小妖,挖出她的内丹,直接吞下。
也是此时,云川见到了远处一脸震惊的阿媚。
“云川,你……”
云川有一瞬间的回神,瞧见自己满手血腥,他无措地摇着头,说:“不,不是我……是他,是他……不,他就是我。是,是我杀了他们!他们都该死!”
阿媚仔细打量他,皱眉道:“云川,你太让我失望了!”
此话一出,云川面色顿变。
他让她失望了……让她失望了……
那人再度出现,面无表情地道:“她讨厌你了,你还等什么,只要你变得强大,她就只能喜欢你。等你杀了丹华,她眼里就会有你了!”
云川面上黑气倏然加重。
蓦地,阿媚掐诀禁锢住云川,她道:“你入魔了,我不会任由你滥杀无辜。”她能驱除问深体内的魔气,也一样能驱除云川的。她一手抓住云川的肩膀,迅速将他带回青道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