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奇峰葬礼结束,和余男在殡仪馆分开,游松马不停蹄开车回大理。工程停工,建筑队有一摊事等他处理,他边开车边回想几个小时前,渐渐走了神儿。
来时还有余男和他轮换开,回去只他一人,晚上在当地找间旅馆补眠。
游松失眠,不知什么原因,心神不宁,半夜两点才勉强闭眼。睡的不踏实,噩梦连连,早晨五点惊醒时一头冷汗,再也睡不着,他索性提前退房往回赶。
越往西边儿开越暖和,他摇下车窗,柔软微凉的山风吹进来,是一种很久违的温度。
游松点了根烟来抽,烟雾随风片刻消失无踪,他目视前方,不是在看路,眼神笔直,不知想些什么。
中午在路边面馆随便填饱肚子,抽空给张硕去了通电话,说不出意外,凌晨就能到大理。
后面一路很顺畅,到云南界内已经晚上十点。
途径附近加油站,游松开进去给车加油。
小弟把加油泵插入油箱里,往车上扫了一圈,车身灰突突一层土,掩住原本的光泽,他搭话,“大哥,远道儿来的吧?”
游松看他一眼:“是。”
“哥是哪的人?”
“济南。”
“济南?济南好啊,有大明湖还有千佛山,但太远我没去过,那地方怎么样?”
游松在旁边斜靠着,从远处拉回视线:“也就那样。”
小弟还想聊聊,游松懒得说话,抬抬下巴,“你先加着,我去里面买瓶水。”
“诶!好。”对方应了声。
游松抬步往便利店的方向去,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对面金杯里窜出一个人,快步往这方向来。
附近荒无人烟,山道平坦处只有一间不大的加油站,黄橙橙的大灯照不了多远,四周黑魆魆的。
加油小弟吊儿郎当,抖着肩膀边加油边哼歌,有人靠近,他完全没察觉。那人在车的另一侧停了停,小弟还在唱,“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对方在前车轱辘旁蹲下身,逗留一会儿快步跑开。
没几秒,游松出来,正好加完油,他付钱继续上路。
黑色车子行驶在公路上,偶尔有辆货车或车队接踵而过,独自跑夜路的私家车却很少。
开出几公里,车子行入一片坑洼路段,游松开了远光灯,放慢车速。车身轻晃,‘砰’一声响,前车轱辘压到细小石块儿。
游松皱一下眉,把车靠边停下。
他下意识往窗外扫了眼,一侧是山峰,一侧是山涧,前后荒凉,不见半个人影。
游松熄了火,下车查看。
右侧前胎爆掉,上面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周边已经崩开。
没法继续开,他想去后面取备胎,还没起身,眼角忽然一晃,他顿住。
游松未动,仍然蹲在车前佯装查看,警觉捕捉身后的细微动静,判断对方目的和胜算。
然而,对方并没给他太多时间,一阵凌乱脚步夹杂呼呼风声,有人率先冲过来。游松敏捷侧身,铁棍‘刺啦’一声划在车门上。对方动作一顿,吃准游松会受这一棍,却没想他会躲开,几秒空档,游松一把抓住铁棍,猛一抽一抖,铁棍落在他的手上。
他起身回头,背靠在车门上,迅速打量一眼四周,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
游松握了握手里铁棍,面不改色:“求财的?”
领头的男人‘哼’了声,“要命的。”他没了武器,朝后摆一下头,另两人同时冲上来。他神色一凛,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这伙人哪来的。
游松不在废话,敞了敞衣襟,对方当头一棒子挥过来,游松把铁棍一横,挡住一记,收力侧身,那人惯性往前扑了一小步,游松就势一棍子抽在他背上,一声哀嚎响彻山谷,他一脚踹过去,‘砰’一声,对方扑到车身上。
另一边又有人冲上来,亮出匕首,刺向游松肋骨。游松觑准空当,一侧身,猛的抓住对方手腕,狠力往旁边车门磕去。对方手背受力,五指张开,匕首脱了手。
游松以牙还牙,回肘击打那人肋下,连攻数下。最后一个直拳,呼在对方面门,他渐渐软了身子,往下滑去。
这时,另两人调整过来,试探着往前走两步,不敢轻易出手。游松武力值远超出之前想象,块头要比他们大很多,浑身蛮力,出手快又狠,招招直击要害。
两人有所忌惮,踟蹰一阵,一个人啊啊喊着往前冲刺,游松快步迎上,抡起铁棍,直接一棒子敲下去……
气势占尽上风,对方连连败退,有两人躺在地上直哎呦。领头人伤的轻,想起身,游松一脚踹他胸口上,顺势跨在他身体两侧,想最后补一棍,手没落下,领头人忽然举起手机杵到他眼前。
只一眼,游松认出,那是余男手机。屏幕被点亮,上面一张照片,有个女人四肢被束,躺在杂乱肮脏的地面上,她合着眼,脸颊红肿,瘦弱的身体蜷缩成团,窝在角落里。
光线昏暗,依稀可以分辨,她穿一件藏蓝色收腰羽绒衣,衣领一圈黑色绒毛。脚上瞪着雪地靴,深棕色,有些蠢大,正是她在济南时的装扮。
游松心脏骤然紧缩,眼跳了下,脑中的猜测几乎不敢想象。
他愣住,忘了动换,身后人偷偷起身,抡起胳膊,往他身上狠狠一抽。
“操。”他骂了声。
要还击,却听那人说,“想要这妞活着,就住手。”
游松攥紧拳,“她在哪?”
领头人站起身,踉跄了下,捡起地上铁棍,“你不牛逼哄哄的吗?”他往他腿上敲去,又踹一脚,游松倒地,“再牛啊。”
黑夜中,两辆车子齐驱并进。
领头想把游松车扔下,坐金杯离开,想了想,怕空车拦在路中央遭人怀疑,他临时改变主意,快速换好车胎,游松由两人挟持上了神行者,另一人开金杯紧随其后。
游松开车,一个人坐在副驾上,另一人在后座,前倾身体,一柄匕首杵在他肋下。
游松面无异色,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后面那人调侃,“知道这孙子吃这套,早把那小妞儿照片拿出来啊。”他拿匕首顶了顶,“差点把老子肾打坏。”
前座的说,“可别坏,指不定一会还能用上呢。”
后面那人淫笑了声,“对对,那小妞奶大肤白,屁股够大也够翘,从后边儿一定软乎死……想想我就发胀。”
“操,真他妈没出息。”那人嗤笑一声,转向游松,“你试过,要不讲讲感受?”
他说完哈哈笑起来。
后面人咂么嘴儿:“这事不能讲,得亲身感受才……啊……”
他话没说完,游松一脚刹车踩到底,两人失去控制往前冲去,‘砰’一声闷响,前面人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这一下撞蒙了,他滑回座位,捂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动。
后面的人也冲去前面,他爬回来坐好,匕首抵在游松脖颈上,“怎么开车呢?”
游松说,“踩错了。”
“缺心眼儿还是故意的,别耍花样,当老子不知道呢?”
游松闭嘴不答,眼神动了下,落在前方架起的导航仪上。他舔了舔下唇,半晌,勾起嘴角。
游松抬手在导航仪上按了下,‘滴’一声响,屏幕出现一串英文,缓慢启动,最后显示一张行进中的地图,正中一个红点不断闪烁。
那两人忽然停住,警觉看向声音来源。
后面的顶一下他肋骨,“你想干什么?”
“导航。”
“导你妈航,跟着前边儿金杯,用你导航?”
游松没吭声,另一人说,“算了算了,秦姐说了,只要那小妞在咱手上,他不敢耍心眼儿。”
“还是个情种?”他啧啧两声,又往导航仪上扫了眼,没说什么。
一分钟后,车里忽然响起一阵铃声,游松并没意外,不用看就知对方是张硕,车上导航之前连过他的手机,所以现在所处位置全部显现在张硕电话上。游松呼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旁边人警铃大作,一把抽走他口袋里的手机,也不看,直接顺窗口掷出去……
过了一刻钟,金杯停在一处废旧厂房后,周围杂草丛生,枝叶足有半人高,处地荒凉,连只鸟都见不着。
游松熄了火,开门下车,那两人紧随其后,推搡他两下,绕到厂房前面开了门。
另一人善后,把金杯和神行者用绿色帆布罩住,最后四下瞅了眼,闪进门里。
厂房很大,设备仪器锈迹斑斑,墙脚挂满灰尘和蜘蛛网,看去像废弃很久。
游松飞快巡视一圈儿,并未见到余男身影。
他沉声:“人呢?”
“别废话,”旁边人说,“到时候就见到了。”
他取了旁边绳子要绑游松,游松神色一凛,一脚踹他肚子上,那人‘啊’一声惨叫,回声响彻整间厂房。
没几秒,旁边一扇门迅速打开,首先冲出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
游松觉得眼熟,一时没空琢磨,他眼神一转,看见紧跟出来的两人,其中一个风光依旧,正式吕昌民。
吕昌民往前走两步,笑着,“游老弟,好久不见啊。”
游松也笑:“是挺久。”
“今天请你过来就想叙叙旧,我们聊聊,”他顿了下,“聊聊以前。”
游松笑着,“就这么请?”
吕昌民坐下,“我的人不懂事,处事儿不周,得罪了。”
游松不跟他废话,“余男呢?”
吕昌民看他半晌,朝秃瓢抬下巴。秃瓢目光一直定在游松身上,当初在泸沽湖,那一棍子差点敲断他的手,即使接好骨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根本使不出五成力。
秃瓢不忿地吐了口唾沫,收回目光,打开右侧一扇门。
门内漆黑一片,一道光柱刚好笼住对面墙边的人,那人皱一下眉,抬起眼。
游松侧着头,两人目光碰撞,刹那间,两颗心同时安稳。
只对视几秒,游松转回头,没再看她一眼。
吕昌民朝他身后的人示意了下,那人几分畏惧,硬着头皮扳住他双手。
这次游松没有挣,任那人锁紧。
看见余男平安,游松一颗心反倒静下来,他笑说:“既然是叙旧,没有酒菜怎么行,何况吕哥这么绑着我,怎么喝?”
吕昌民嘴角的笑僵掉,他静了会儿,又笑起来,“好,好一声吕哥,叫的好。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当然不能怠慢你。”他指了指,“你去,给游老弟找张凳子,拿瓶水。”
秃瓢不解,“吕哥?”
吕昌民皱眉:“叫你去。”
秃瓢极不情愿搬来凳子,往他脚下一摔,游松坐下,又拿绳索在凳子上绑几圈。
吕昌民说,“这一路你风尘仆仆的回来,累坏了吧?”
游松说:“三十几个小时,还行。”
“到底是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游松笑着:“你也老当益壮,做这么多年违法勾当,没见你遭报应。”
吕昌民倏地抬起头,看向他大笑了声,“老子命太硬,天管不了我,去了阎王殿阎王都不肯收。”
“别急,”游松说:“时候未到。”
两人距离隔了三四米,镜片后那双眼睛盯着游松好一会儿,最后摇头笑道:“年轻人,你还是太天真,什么公平?正义?都是狗屁。”他起身,三指并拢拈了拈,“这玩意才是重要的,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叛你……你先休息,我们明天聊。”
吕昌民和秦琦一同回了刚才那间房。
秦琦不明白,问,“吕哥,为什么等明天?”
吕昌民瞟她一眼,“明天才动身去越南,现在解决了,你跟死人睡一宿?”
夜晚已经过去三分之二,厂房陷入昏暗,只留一盏照明的灯。几人轮番守夜,很安静,能听得见虫鸣。
游松干坐着,没睡意,目光盯着对面那扇关严的门,上面栓了把巨大的锁。
里面十分安静,没有半分声响。
余男没心没肺,他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游松没来由笑了声,远处黑子听见,犹豫片刻,还是过来检查一遍绳索。
他兴起,叫了声,“余男。”
半天,才听里面低低应一声。
“你没睡?”
隔着门,她声音很小:“不太困。”
游松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语气轻松,像谈论天气。
里面答:“昨天。”
“你不是回易州了吗?”
“刚下飞机。”
一下飞机,就被掳来。游松骂一句,“真他妈没用。”
里面没声音,他又问,“坐地上冷不冷?”
“还行。”她说,“我穿的厚……你呢?”
“我也不冷。”他问,“晚上吃饭了吗?”
“没。”
“不饿?”
余男说,“……现在有点儿。”刚才吃不下,现在饿了。
两人旁若无人聊起来,黑子不耐烦,低吼了声,“当你家热炕头呢?大半夜的嚎什么。”
游松没理他,接着问,“如果预料到今天,你还回来吗?”
里面隔了会儿,含混答:“那就不回来吧。”
游松心一软,又听里面问,“你怎么就来了?”
“脑抽了呗。”
他似乎听见一声笑,余男说,“是挺抽。”
游松转头看了眼高窗外的天,夜不那么浓稠了,天边的星渐渐隐去,一条鱼白越来越清晰。
他说,“天快亮了,你睡会儿。”
“我不困。”
游松说,“闭眼眯着。”半晌,又添一句,“我在外边儿呢。”
第二天,一切如常。
晚上九点,吃完饭,秃瓢摆一张椅子在厂房里,吕昌民往上一坐。
对面坐着游松,有人把余男带出来,手和脚上的束扣解开了,所有人聚集到中间。
除了游松和余男,那边统共七个人,除了一个女的,其余六个男人,大多血气方刚。
吕昌民笑着,“游老弟,做个游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