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患的是食道癌,他的喉咙无法吞咽,那段时间又没进食,按理说已经没有施暴的力气了,并且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但在此期间,他居然又用刀杀害了一名打算携款潜逃的助手,而从死者的刀伤的位置与疤痕深度来看,法医分辨出这是左手所为。”
“左手怎么了?”
“他是正常的右撇子,持刀也不该用左手,并且他当时手腕受伤了,就更不可能使用刀刃了。而且莫语是左撇子,那时候他也是身强力壮的十几岁少年,如果伺机而动,也未必不能够杀害一个成年男性。”
“然而?”余念知道一定会有后续。
“然而当时并未留下什么直接性的证据,仅仅靠推断无法定罪。更何况,即使莫语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依恋’凶手,帮他做事,也有足够推脱借口。那时,他的辩护人也是对年幼的孩子饱含怜悯之心的普通人,所以他能安稳获得新生,踩在别人的尸体上,一步步朝天堂爬上去。”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这个男人的确是出乎我意料的恐怖。”
“所以呢?你有下一步打算吗?我可不想我心爱的人以身涉险。”他话音刚落,很快又轻笑一声,补充,“一个玩笑而已。”
余念脸颊微烫,却没反驳什么。面对这样轻佻的沈薄,她早已见怪不怪了。又或许,那是他的肺腑之言呢?
余念说:“刘荚这边,我没办法攻破她的心防,让她完全信任我。而关于莫语从前的案子,已经定案了,又过了追溯期。就算有什么证据,早在岁月的消磨中被洗刷得一干二净,从这里下手,也明显是白费力气。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只能从失踪的小女孩那边查起。”
沈薄半阖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或许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没错,选下刘荚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他让我自己找线索,给了希望,又一个个打破。然后一步一步将我逼到这个份上,必须按照他的计划,去查他所安排下来的一切。这个男人就想看我在牢笼里挣扎,像是一头饥肠辘辘的狮子,被逼到极致,就开始拼死撞击铁牢,直到遍体鳞伤。他想看的,就是我的抵死拼搏。也就是——我的Show time。”
“很有趣。”
“有趣?”余念不自觉蹙眉。
沈薄突然凑近她,微微倾身,在她的耳侧吐纳出如兰花一般芬芳的气泽,轻声细语地说道:“那么,让我来帮助你吧,余念。”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又低又哑,像是混淆了能够麻痹别人的物质,令她触电一般,颤栗起来。
“帮助我?”
“莫语赚了,让我也加入他的游戏,他应该会很开心。”
“你也想加入调查?”余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微咬下唇,心头涌起不知名的情愫,一寸寸吞噬她,“你是怕我遇到危险,所以也想来帮助我吗?”
这个只会待在暗处的男人,居然也想要与罪恶划清界限,要来帮助她了吗?
这个一贯明哲保身,甚至是遇事只会袖手旁观的男人,也会想要破例,陪她一齐渡过艰难险阻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毕竟你受伤了,我会很心疼。”沈薄恰到好处地皱起眉,意味着话中的担忧并未作假。
余念深吸一口气,最终重重点头,朝这个男人伸出了手,说:“那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可以一起将莫语绳之于法。”
沈薄反握住她的手,签订下这一份口头的契约。
片刻,他又暧昧不清地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所以凡事可以躲在我的身后,也可以尽情依赖我。”
余念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很明显,那句“我是你的人”一定不是这样用的。
是她太蠢,又被老狐狸摆了一道吗?
而就在这时,楼下突然有人朝上闪了闪屏幕光。
余念朝下望去,正巧是笑得一脸狡黠的莫语。
他指了指手机,示意余念翻开自己的手机去看。
她照做,只见得短信上出现了一条讯息,“BOOM,就在今晚,给你一个大惊喜哦。对了,还可以邀请沈先生一起来玩。”
他这条短信里夹杂的信息太多,让余念觉得脊背发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余念的头一阵眩晕,不知是低血糖引起的失重感,还是由于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所导致的神经衰弱反应。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惊喜”两个字像是裹着糖衣的重磅炸弹,顷刻之间在她的脑海中炸裂,喷发着细碎的烟火,直冲云霄……
她对这个词没有任何的好感,也并不陌生。
因为父亲出事之前,也说了第二天给她一个惊喜,或许是终于请了假,可以推脱繁忙的工作带她去游乐园玩;又或者是单独在农家小饭馆里吃一顿温馨的晚餐……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亢奋地睡不着觉。可隔日,却听闻了父亲坠楼的噩耗。
所谓的惊喜,一定没有喜悦。
她早就这样认为了。
余念的手掌紧扣在冰冷的护栏上,五指寸寸收紧,似要拼全力将金属物拧断。
“你想做什么?”余念近似呢喃地问,片刻,又升高了音量,几乎是撕心裂肺地朝底下吼:“你究竟想做什么?!”
“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急什么?”
莫语低低笑起来,那笑声极具穿透力,几乎是无孔不入,一下子刺穿人的耳膜,在脑海内肆无忌惮地盘旋。
“今晚五点的时候,会有惊喜出现。记得准时收看新闻,不要忘记了。”莫语留下一句暗示性极强的话语,随之朝灯火阑珊的远处走去,渐行渐远,直至他的身影消弭不见了。
余念愤恨地捶击了一下栏杆,剧烈的痛楚将她的理智拉回。
沈薄托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一会儿,将没有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余念咬住下唇,说,“他是个疯子,他不怕死,也不怕坐牢,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但我不一样,我是知情人,我知道有事情要发生,如果有人因此受伤,就是我的责任,良心上就过不去。但是就现在的情况,警方无法出警,也没有人能帮我,我做不了任何事情。”
“你想要警方出警是吗?”
“你有办法?”
“任何事都有门路。”
余念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你想做什么?”
“要么,栽赃他?过程怎样不论,但结局都是一样的。他无法杀人,因为获罪被刑拘。”
余念就知道沈薄脑子灵活,可点子都不是她这种良民可以承受的,于是摆摆手,说:“这是欺诈,而且太冒险了,还是静观其变吧。他说今晚五点有消息,那么就等到五点吧。”
她的话音才刚落,很快就有人踩着高跟鞋哒哒上楼。从快节奏的步伐与踩踏的响动可以听出,来人应该是这里的住户,有人回家了。
余念与沈薄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刘妈妈这么早就下班了,该是有人告密,或者暗中安排了什么。
刘妈妈怒不可遏,好似她某种隐秘的小心思被昭告了天下。毕竟这是她的女儿,轮不到外人对她的教育方式指手画脚。
她激烈地吼起来,质问:“你们这是擅闯民宅!怎么可能趁大人不在家就进门,万一是坏人呢?我孩子还这么小,万一被人骗走呢?都给我出去!这些小孩子都是怎么教的!”
言雪牵着唐泽的手,很显然被这个女人的蛮横给吓到了。
唐泽不动声色蹙眉,说:“阿姨,今天是刘荚生日,再怎么忙也应该帮她庆祝生日吧?”
“我的事不用你们这些小孩管!”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拒绝任何人给她的建议。
余念被她吼得头疼,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可理喻,但很明显是她理亏,只能歉意笑笑,然后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刘荚家。
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躲入角落瑟瑟发抖的刘荚——她的脸上有畏惧,像是警惕着暴风雨的来袭,恐惧过后,却也有一种了然于心的依恋,甚至是安全感。这样复杂的表情,让余念感到难以置信。
回家以后,余念没去房间睡觉,而是选择在楼下一边喝牛奶,一边开着电视观看深夜节目。
滴答、滴答。
时间无情地流逝,很快就到了凌晨五点。
余念按照莫语所说,打开手机,搜索讯息,果然在各类软件里看到了新闻——黄山中学失踪半年的女学生被抛尸在深山老林里,背部有人形刺青,案情往诡谲的方向发展。
死了?
余念往后靠,陷入柔软的沙发靠背中。
她原本还心存幻想,觉得女孩或许只是软禁,或许还没死。
可那个孩子一旦死了,莫语的那种残暴不仁的印象就深深烙印进余念的骨髓之中。这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并没有在说笑,他言出必行,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任何余地。
沈薄不声不响地凑近她,轻声问:“要去看看吗?”
余念叹了一口气,拿靠枕挡住脸,“先不用了,有什么消息,小倩会告诉我的。”
莫语既然能做出抛尸的举动,那么他必定有完全的准备,能确保自己不留下任何线索。当务之急,还是先管好刘荚这边吧。
“我还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你要听吗?”
“有趣的事?有关莫语的?”
“没错。”
余念回忆了一下所有能被沈薄称之为有趣的事,一般都是对案件有所突破的线索。他吝啬言辞,从不发表任何无用的言论,既然他说了很感兴趣,那必定是挖到了什么辛秘的事儿。
沈薄坐到余念的一侧,尽可能地靠近她,却又不让身体触碰到她的四肢。他调整好姿势,这才不疾不徐地说:“我的人还在调查莫语,从各方面下手,大概了解到了一点无关紧要……但又至关重要的东西。”
“无关紧要却又至关重要?”余念对沈薄所说的比喻很感兴趣,随之,又问:“究竟是什么?”
“莫语的求生欲很强,他为了生存,曾经协助过银面的诱拐计划。”
“这个我知情,听到他说过一点,但法律上也不好判。他是未成年人,并且是被银面逼迫的,所以错不在他。”
“他第一次接触的人好像是个女孩,银面原本想将她卖了,结果却被女孩顺利逃出了。”
余念果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可能是她作为一名调查人员的直觉使然,这样微乎其微的一件小事,好似触发到了她的某种联想。就好似灵感源泉枯竭的人站在花洒下,等氤氲的热气涌上脸颊,就会引导大脑进入静息默认网络,在这种状况下,久违的灵感就会不住勃发,最终汹涌。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值得她深入挖掘的东西。
余念分析了一下,说:“银面那时候也不是第一次做拐卖的事情了,莫语就是受害者。结果在莫语的帮助犯案的情况下,女孩还能顺利逃出……难道说,这里面有莫语在做手脚?”
或许他当初真的心存善念,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才会协助女孩出逃,甚至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毕竟他还是银面的囊中之物,对方一怒之下会杀了他也尚未可知。
要是忽略莫语现在的所作所为,或许余念也会为他的善良所动容。
“如果说,这个女孩真的是他放走的呢?”
“听起来很违和,明明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不过有关这个女人的事,我也深入调查了一下。她逃出以后没有寻到回家的路,反倒是被一对家境普通的夫妻收养,由于寻不到亲生父母,于是通过正当的手段入了户籍,现在人也在黄山区。”
“也在黄山区?这么巧?”余念蹙眉,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和莫语有联系吗?”
“还在调查,不清楚这么多。”
“不过也可能只是巧合,莫语不想别人重蹈覆辙,所以救了一个可怜的女孩,而那个女孩恰巧也住在黄山区,这一切都是我们无聊的猜测。”
“那你相信吗?”
余念抿唇,“说实话,我并不相信。纵然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偶然性,但所有的巧合,基本都是事出有因。先朝这个地方挖下去,他能暗算我,我也得阴他一把。”
“好一名心狠手辣的女士。”沈薄突然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满含戏谑,“不过,我很喜欢。”
余念脸颊微烫,暗叹道行太低,只能哑口无言。
“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张牙舞爪的人——”沈薄说。
“嗯?”
“一个人做出足够明显的动作,宣扬自己的身份与能力,往往都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能力不足,又渴望别人的肯定;又或者是在隐瞒什么,自以为是挡箭牌。”
“你在说莫语吗?他在虚张声势?”
“他一定还有其他的软肋,我能感觉得到。他不够强,也不足以做我的对手。”
余念瞥他一眼,看着这个男人,突然有一种点头肯定他的冲动。
的确,沈薄很强,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与气势,虽然很淡,寻常也并不会察觉。可任何人都无法忽略这一点,抑或是完全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他就像是一只擅长隐匿在密林里的豹子,一双饥肠辘辘的绿眸在深夜间闪现,以低低的嘶哑声做出警告,随时都有可能窜出,与囊中猎物进行一场角逐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