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塘。它是一条街。Z师大正门五十米左右外的一条商业街。长约几百米,两端低,中间高。宽不过几米而已。窄是窄了点,却更加凸显了它的拥挤和热闹。当然,是那种散发着商业气息的喧嚣和繁荣。
零星的,它也散发点文化的气息。说到文化,书店或者书摊应该可以算的。
骆家塘的尽头有一家小书店。需沿着台阶下去。长不过五六米,宽不过两三米。有时候,碰到三四个人同时在挑书,需要背靠着背,才能走过去。好在这样的情况不多。它经营的范围却不小。有书籍出租,也有杂七杂八的报纸杂志。还顺带卖一些信封邮票和电话卡之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卖书。店主是一对夫妻。年纪都很轻。那男的,是个很矮弱的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倒是她的老婆,长发披肩,经常穿着那种素色的衣服,却是很有几份姿色。
他和她是轮流料理书店的。去的次数多了,也能找出些规律来。那男的往往是一三五七在店里。剩下的几天,就归那女的了。后来,有意无意,我总会在女人看店的时候,上那书店。有时候,我也不买书,装作随意的样子,翻那些新到的书,眼睛却总是忍不住朝她那边飘。飘着飘着,就会想起她男人的样子。我就很纳闷,这样相去甚多的俩人,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
有一天晚上,我本是冲着那女人去的。进了店,却是那男人在。总不能一进去就跑出来吧。于是,我就心不在焉地看起书来。居然发现了一两本好书。一个我说:明天再来买吧。另一个我又说:书就这么一本,被人家买去,那就可惜了。最后,我还是狠狠心,掏钱买下。总计三十元。我掏了张五十的给那个男的。那男的大概是把五十的错当成了一百的,居然找还给我七十元。我顺势就塞进了口袋里,然后,拿过书,在骆家塘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回了寝室。阿汪正躺在床上听音乐,见了我这副模样,问道:石头,出什么事情了?我说:买了几本好书,一激动就想跑回来看。我一边说,一边假装翻起书来。他摇摇头,躺下继续听音乐。而我的心里也是响起了音乐:这靠运气“捡”来的价值五十大洋的书和钱,对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孔乙己都说“窃书,不能算偷”,我既没偷又没抢,这钱,不拿白不拿。
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去那家小书店了。有时候出去,离那书店还很远,我就从骆家塘的支路绕道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的样子吧,我还是像个酒瘾上来的酒鬼那样钻进了那书店。谢天谢地,是那女的在。我怀揣了十五只兔子样地看了看她,感觉像是已经有半个世纪没见她了。昏黄的灯下,那张不施粉墨的脸,有些苍白。她居然朝我点了点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有些发飘,好长时间里,我翻书的手指一直在哆嗦。似乎也没什么新书或者好书,可直到那女的提醒我说要关门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临出门前,我顺手拿过门口矮柜子上的一本杂志,掏出钱来,自顾自地翻起了目录。
意外就出现在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和小说题目,居然一起趴在目录的前几行,朝我扮鬼脸!
我的声音都有些抖了:等…等,这…这杂志,我全要了!上面有我的文章。我一边说,一边指着目录上的题目给她看。
她说:那你总要留一本,让我或者别人也学习学习啊。
嗯……嗯,那我全买下,然后送你一本。
她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笑。那笑,就这样包裹着我走过骆家塘,走过校园,走进寝室,走进我的梦里。
日子,在骆家塘上风一样吹过去了。
骆家塘的冬天就这么来了。
那个冬天,我干了一件一生中最大胆、也最愚蠢的事情。
事情和书店里的那个女人有关。确切地说,和她的手有关。那天晚上,买完书,付钱的时候,我的贼心和贼胆,居然走到了一起。它们汇聚到我的手上,握住了那女人的手。
恍惚之间,我感觉和她已经成了电影《菊花茶》里的一对男女主人公。
她说:你的手好暖和。
我说:你的手好凉。
她说:手凉没人疼。
我说:有我疼……
事实上,她没说一个字,而她的手,很快就从我的手心抽了回去。两片红晕,立刻飞上了她的脸颊。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的男人,意外地出现在了书店的门口。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刚才的情景?
我拿起书,从他的身子边侧过,又一次在骆家塘上狂奔起来……
后来的后来,等我有勇气走上骆家塘时,看到那家书店已经关门了。那个女人,和他的男人,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