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夏日里画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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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永远的愧疚里柳色青青——写给一个叫介子推的人

这是一个活在久远时代的人物。那个时代叫春秋战国,当然,那是乱世,是英雄、枭雄、奸雄辈出的时代。但在晋国,却有这么一个臣子,他的忠诚与仁义,他的孝道与洁芳,他的淡泊与孤傲,让一个民族铭记于心,他成了这个民族的心头永远的疼,疼得是那样揪心和裂腑,于是,疼成了一种基因,活在了这个民族的血液里。

他叫介子推。是周晋(今山西介休)人,重耳(献公子)的微臣。晋献公的妃子骊姬为让自己的儿子奚齐继位,就设毒计谋害太子申生,申生被逼自杀。申生的弟弟重耳,为躲避祸害,流亡出走。流亡期间,受尽屈辱。原先跟他一道出奔的臣子,后见前途渺茫,大多陆陆续续离开重耳各奔前程去了,只剩下贤士五人,介子推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介子推也有这方面那方面的理由远离重耳而去,可介子推没有。他认为,一个人,特别是一个臣子,不能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用耿耿的忠心追随着重耳,他的忠心是让重耳坚信自己,并要好好地活下去。他要让重耳知道:有他的忠心在和重耳的雄心在,晋国就会有希望。

介子推之所以追随重耳,是来自重耳对晋国百姓的关爱,那是一颗鲜红的慈祥的仁爱之心。对于权位,重耳看得很淡,但对晋国的百姓,他却时刻放在心上。在逃亡路上,有次在荒山中迷了路,几天几夜找不到吃的东西。重耳坐在地上叹着气说:“我死了是小事,晋国的百姓又有谁会关心他们呢?”重耳说得很真诚,不是政治做秀。在这么困苦的状况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晋国的人民。如不让这样的人做君主,普天之下谁还有资格呢?重耳已饿得头昏眼花了,那时正是深冬,一个荒山上不见一只活物。重耳已是饿昏了,闭着眼好像是痴人说梦:这个时候要是能喝上一碗肉汤,那该有多好啊!看着重耳消瘦的面孔,介子推的心一阵颤抖,主人就这么一个要求,就想喝一碗热腾腾的肉汤,难道就满足不了吗?这个时候他做出一个决定:不论想任何办法,一定要给重耳做碗肉汤,让重耳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在水深火热中的祖国。于是,他咬咬牙,偷偷割下了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做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端给了重耳。

肉汤是香的,它冒着火烤的热气,从2000多年前的战国一路飘来,它香透了一个民族的魂魄,滋养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它让一个民族在这肉香的热气中感动的泪眼婆娑。当然,喝了肉汤的重耳重又充满了气力和斗志,看到了走动不便的介子推,他问怎么了,脸如何这般苍白?现在只剩下我们主仆几人了,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啊!重耳的话很真诚,是真正的肺腑之言。这句话听得介子推热泪盈眶。当然,聪明的重耳还是发现了真相。重耳的泪如六月的梅雨淋湿了他的衣襟和脚下的土地。重耳问他,也像是问自己:你这样待我,我将来怎么报答你呢?介子推坦然一笑说:我不求报答,只希望你将来做个好国君,把全晋国的老百姓放在心上。

世上的人活着的目的可分这么几种:为别人活着,为自己活着,为天下活着。当然,能做到为天下活的人不是王侯就是人杰。重耳就是这种人。19年后,他在人民的欢呼中回到了晋国,理所当然地当上了王,就是后来的晋文公。

晋文公执政后,对那些和他同甘共苦的臣子大加封赏,但他在这个时候却唯独忘了一个人,就是割肉奉君的介子推。也许当时介子推早就内退了或者下岗了,或者是自动辞职或者是长期歇病假,反正是不常在晋文公眼前晃悠了,不然晋文公不会想不起。有人在晋文公面前为介子推叫屈。晋文公猛然忆起那香喷喷的肉汤,那可是他一生喝过的最难忘的汤啊!自己怎么会忘呢?太不该了。重耳是个念旧的人,自感心中有愧,马上差人去请介子推上朝来领封赏。差人去了几趟,介子推不来。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沉浮和磨难,介子推对这些已是看开了,荣华对他来说,是一场梦或一场醉。淡泊的他对这些已没激情了,他不是那些刚步入社会的毛头青年,不是头削得很尖的政客,他只是一个真诚的人,只想好好平静地活着。他不认为自己的割肉奉君是对大王有恩,他只想那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做完了就完了,就好比上午吃午饭,晚上吃晚饭一样,过去就过去了。可晋文公却记着呢,那可是自己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甜的肉汤,因为那汤里有一块忠诚的肉,那肉香透了他的灵魂,香透了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介子推不来,晋文公没有怪罪他,反而觉着他愧欠得更多了。要是少,介子推会不来吗?将心比心,作为他是介子推,他也会这样的。晋文公只好御驾去请。御驾去请,他不认为是屈尊,而是一种尊重。他是做给全晋国看的,谁对我有恩,我就尊重谁!可当来到介子推家,却见“铁将军把门”。介子推不愿见他,已背着老母躲进了绵山(今山西省介休县东南)。晋文公知道自己不光伤了介子推的心,而且是伤狠了,伤透了,不然,介子推就不会不见他了。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要见到介子推,并且告诉他,重耳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记着你呢!还有那肉汤太香了,它会香着我重耳的一生,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介子推啊,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让全晋国的看到,我怎样地封赏你!

晋文公便让动用他的御林军上绵山搜索。介子推真不想见晋文公,是铁了心的不想见。他太想平平静静地过完剩下的岁月了。晋文公没有找到他,越找不到越激起了要找到介子推的斗志!有臣子出了个主意,现在看来是有点儿馊,当然,这主意出得挺忠心,站在历史的高度看,他成全了介子推的洁芳,也成全了晋文公的愧疚,他让晋文公的愧疚成为了永远,成为了一个民族的愧疚的经典和心头疼痛的源泉。臣子说,不如放火烧山。三面点火,留下一方,大火起时介子推会自己走出来的。晋文公想,看来只有如此了,我不信,大火燃起你介子推不出来?你躲了我,还能躲了火?我是有情的,可火是无情的啊!于是晋文公就把急于见到介子推的希望寄托在这把无情的火上。他一声令下,大火就熊熊燃起了。这是一场不寻常的火。撇开环保和故意纵火来说,这是一场淡泊与真诚较量的火。这火就是晋文公那颗诚心的见证。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熄灭后,还不见介子推出来。晋文公纳闷了,亲自上山去灰烬里找。在半山腰处,介子推母子俩靠着一棵烧焦的大柳树已被烧死了。晋文公看到介子推的尸体时扑通就跪下了。他的跪是愧疚的跪,是对自己无能的跪。烧山之前,他还认为,我是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想做的事,还有做不成的吗?面对这两具烧焦的尸体,他清醒了自己的无能。自己是个不喜欢欠账的人,所以成王之后就把自己该还的账都还了,唯有一个介子推,他最要还的一个人,可他遗忘了,没有还。他永远也还不了。不光没还,如今又欠上了。晋文公明白,自己要一生一世欠介子推的了,并且是永永远远。他对着介子推哭拜一番,然后安葬遗体,这时晋文公发现介子推用脊背堵着个柳树树洞,洞里像有什么东西。掏出一看,原来是片衣襟,上面题有一首诗,是血写就的: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柳下做鬼终不见,强似伴君做谏臣。

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

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看见血诗,晋文公泪涌如潮。他把血诗藏入袖中。然后洒泪把介子推和他母亲分别安葬在那棵烧焦的大柳树下。为了让群臣和天下人记住介子推的忠心,晋文公下令把绵山改为“介山”,在山上建立祠堂,以示纪念,当然,这些他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还有一些是做给他自己的,因为愧疚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要做一个清明的君主,只有这样,他才会心安。为了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惩罚,他把放火烧山的这一天定为寒食节,并晓谕全国,每年这天禁忌烟火,只吃寒食,以求灵魂的安宁,并要让全晋国的人永远记住他的愧疚,这是心灵柔软地方的滴血。

临离开介子推的坟时,晋文公伐了一段介子推背倚着的焦柳木,回到宫中让匠作坊的木工做了双木屐,每天早起后就先望着它,叹道:“悲哉足下。”“足下”是古人下级对上级或同辈之间相互尊敬的称呼,据说源于此。

第二年莺飞草长之际,晋文公领着群臣,素服徒步登山祭奠,以示哀悼。行至坟前,只见那棵老柳绿枝千条,随风舞蹈。好像在欢迎晋文公的到来,并对其奋发图强、清明治国的赞赏。望着复活的老柳树,晋文公好像看见了介子推。他走到树前,掐了一束柳枝,编了一个圈儿戴在头上。祭扫后,晋文公把复活的老柳树赐名为“清明柳”,并把这天定为清明节。

清明节就是因为介子推而成为了一个祭扫的节日,他让一个民族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开始了想念和感伤,开始了战栗和鲜红,那是怀念,那是心疼,那是面对现世人浮躁的无奈。介子推啊,偌大一个华夏,泱泱一个民族,上下2000多年,你的忠,你的孝,你的真诚和淡泊,你让一个民族在每年的这一天泪雨纷飞。说到底,你是在给这个民族的人民上课啊!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是一个人的做人根本,做到这一切其实是很容易,只要心中有颗忠心。忠心是什么?对父母那是孝,对朋友那是义,对国家那是仁。可如今,谁能做到呢?晋文公很明白,因为他心头流淌的血也是鲜红的,愧疚,是永远的,他想赎罪,想自责,他让所有活着的和即将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晋国人知道,你欠的,他不光要还,一个晋国都要还!

只是,柳条已经青了,有谁的柳哨渺渺传来,风,暖暖的吹,消融的水,哗哗地流淌,像一个民族永远擦不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