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也是很辛苦的农活,弯腰弓背在一丘丘的水田中后退。那时候后退就是为了前进,后退到了终点,意味着完成了一部分的任务。只是在后退的过程之中,腰酸背痛了,毕竟那是一种向土地鞠躬的劳动,那时候跟感谢土地无关,只是一种农活,为了生存的农活而已。
在生产队插秧,人多势众,如果是小块的梯田,一人或者两人负责一丘水田,一溜儿下来,整面坡的水田就同时开始劳动,可以看到不同的身影在水田里后退,或先或后退到终点,然后从头来过。小块的梯田要么顺田埂要么顺“后坎”,把秧行插得弯曲有致。如果一丘水田面积比较大,那就一人一“手”,“手”是个量词的概念,就是某人站在一个位置,以左右伸展能够插几株秧为基本宽度,秧的株行距基本在6寸到7寸之间,一个大人也就基本每行10株左右。“头手”是有选择的,要速度快,并且是要技术高的,才有“领头军”的作用。“头手”就不是顺田埂或者“后坎”了,而是从中间地带开始,把水田对中切开,立下标杆一样,旁边的人“接”过去,每个人站定自己的位置,在同一时间开始劳动。一“手”到头,就近回拐。
秧有两类,或者是用铁锹铲的带泥,或者是把秧苗拔起洗净扎成秧束。带泥的秧苗要叠放在木盆里,根据需要拿取,见不出多少功夫。用秧束的可就很容易见出水平高低了。有经验的农人根据秧束大小,稍微目测一下,顺田埂走过去,看似很随意地抛秧束,把绿油油的秧束散淡地抛在水田的不同位置,大写意的山水画一般,勾勒了轮廓。等插秧的时候就见功底了,老手基本是手中的秧束用完,就到了下一个秧束了,信手取来。基本不用大幅度挪动位置取秧束,也不必还没用完得把秧束往后挪,拿捏得分寸很准确。插秧的时候,左手拿秧束,右手插秧,左手拇指和食指一挑,一小束秧苗从整个秧束“跳”出来,右手一接,小秧束很听话地竖躺在合并斜摊着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接到秧苗在稍往回收的时候顺手斜斜一送,秧苗就插好了。手轻轻直起,脱离泥浆表层之后往左一送,刚好接到左手“跳”出的秧苗,如此手起手落地左右挥洒几次之后,脚步往后一退,留出一行的距离,不必探身或者回缩,刚好保持在最恰当最合适的插秧姿势。并且有经验的农人脚窝刚好在两株秧苗之间,不至于让秧苗没有着落的空浮而需要抓点泥浆“补窝”。一前一后交替,秧苗就在水田里生机勃勃地存在。如果忽略当年的辛苦,插秧是最有诗意的农耕生活,有如今天的写诗,只是诗行写在水田之上而已。
生产承包责任制之后,插秧就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了,没有了大队人马的集合作战。尽管也有人家在插秧时节互助或者请人帮忙,但毕竟是比较小规模的劳动了。更多的时候,因为农忙抢季节,只能“自力更生”。曾经和哥哥负责家里插秧的活,都是生手,没有了风生水起的潇洒,株距行距大小不一,秧苗根数不一,或者要补秧或者插下去看太多了分一点出来。一不小心秧插在脚窝“浮”起来,只能“补窝”甚至往回重插收拾残局。不少时候第二天还得去巡查一遍,说不定前一天插在脚窝边缘经过一个晚上终于挺不住横卧水面。如此手忙脚乱,就别提要把秧插得行是行竖是竖了,经常是看起来杂乱无章,说不定这行多了一株下一行少了一株。曾经和哥哥雄心壮志地在田头瞄了半天,确定从这头下田到对面的田角“起水”,要创造个记录,谁知道到了一半多的时候就拐弯到田埂了,泄气的哥俩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全然不顾到处是黏糊糊的泥巴。唯一骄傲的是有回插秧,把株距行距留得空前之大,有一尺左右,邻居经验丰富的人大声责骂可以“过鸭母”了。谁知道歪打正着,那年暴发“稻飞虱”,株行距过密的稻飞虱猖獗,稻秆都被侵蚀得厉害,稻谷秕谷很多,唯有我家的稻田因为株行距大,通风,获得空前丰收,得到乡亲们的赞誉,甚至引导了乡亲们以后不再讲究密度,让我们很是扬眉吐气地骄傲了一阵子。
不过那份骄傲只是一阵子,只是辛劳之余的某种点缀,就像看到秧苗在水田里的轻摆,不过是劳作间隙短暂休息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更多的是感受到辛苦。家里的秧插完,腿肚子也就酸疼多天了,甚至走路腿要弯曲都很困难,在家里上下楼梯更是要龇牙咧嘴地慢慢挪动。面朝水田弯腰劳作的时候,想到的只是咬紧牙关挺一挺,把活干完,就像以后的日子,面对许多艰难,咬紧牙关挺一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