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是大山的褶皱,深浅不同,也没有什么排列规则,在大山的身上或紧凑或松垮地存在;有时候觉得已经是尽头了,“山重水复疑无路”,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有时候觉得已经是湮没在野草之中了,仔细辨认之下依然有路的痕迹存在。
山路的热闹属于过去。常有干农活的人从山路经过,或到山田或到山上,那时候,即使是崎岖的山路也如履平地,走得脚步很稳。更多的时候,是结伴到山上捡拾柴火。农闲季节,三五成群地去捡拾柴火,有男人结伴去的,往往是女人前来接站,提几碗稀饭,带几条腌萝卜或者几个咸菜疙瘩,半路上接了,先递过去。男人呼噜噜吃了,又解渴又充饥。在男人吃稀饭的空当儿,女人已经从男人的柴火担上解下部分柴火,自扎成一担,减轻男人的负担,所谓“远路无轻担”,女人把柔情掺杂在自己的行动中。女人去捡拾柴火的时候,接站的男人也是带点吃的,看着女人吃下,男人是一哈腰整担挑起,让女人拎着小物件跟在身后,把幸福的感觉挥霍在山路上,脚步特别轻盈。
当然也有小伙伴自己去捡拾柴火的时候,去时轻松,回来可就负重前行了。走走停停,山路在脚下特别漫长,没有丝毫的诗情画意,只是埋头赶路,渴望早点儿看到炊烟,看到自己的家。站在家门口,回首弯弯曲曲的山路,多有走过之后的如释重负。
没有活干的时候,到哪里小孩子都能找到玩场。小孩子在山路上追逐,惊起了蝴蝶什么的。欢乐的笑声在山野里回荡。有把陡峭山路当滑梯的,哧溜一声滑下去,尘土飞扬。放牛的时候,任牛慢慢行走,调皮的爬到牛背上,晃晃荡荡,虽然没有“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的优雅,但那副自得的模样多年以后还是头脑中的水墨画,清晰如昨。
山路也有惊秫的时分。毕竟野草掩径。猛不丁窜出的山老鼠或者蛇,足以让心脏骤然收缩。因为曲折,没有一览无余的清晰,不可知的东西就有了神秘和某种恐惧感。深怕转过弯之后出现某些意料之外的事情。长大之后也就明白,敢置于阳光之下或者能看清楚的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放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藏藏掖掖。
山路跟坟墓紧密相连。谁家的老人去世了,要么路上要么路下。他们最后的栖身之地总是如此的一成不变。每每村里有老人去世,女人或者小孩子总是能把山路走得慌张和匆忙。尤其是有凶死的死者,那个坟墓几乎就是山路所有恐惧的集散地。村里曾经有个产妇难产去世,在她坟墓的选择上,除了死者的家属,村民几乎同仇敌忾地要求远葬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甚至不惜平时的村邻和睦。
下雨天的时候,山路就泥泞难走了。村民大多脱了鞋子,让脚趾头紧紧地抠进泥地,站稳之后才往前挪。小孩子总以为跑快一点儿就可无忧,快节奏之下是没走几步,一不小心就让屁股结实地和山路亲密接触。大人这时候总是宽厚地笑笑“没学会走就想跑”。经历沧桑的淡定从容在山路飘逸挥洒。
后来山路使用得少了,野草逐渐侵蚀了路面。不仔细辨认,就和大山融为一体了。恍惚大山在一夜之间整容了或者用厚厚的粉底掩饰了纵横起伏。水泥路在乡村里纵横交错地发展,方便的交通让山路退隐生活之外。哪天心血来潮想让脚底和山路接触,走在从前的山路上,野草缠足野刺扎人,大呼小叫的声音是探寻的刺激和记忆,山路已经成为道具和点缀,而不是当年的融入血液的亲切。
山路也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