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国学十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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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诸子(5)

佛法谓“一念不起”,此即等于无知。人来问我,我以彼心照我之心,据彼心而为答,乌得谓之有知哉!横渠“待问有知”之语,犹未谛也。佛法立人我、法我二执,觉自己有主宰,即为人我执;信佛而执著佛,信圣人而执著圣人,即为法我执。推而至于信道而执著道,亦法我执也。“绝四”之说,人我、法我俱尽,“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者,亦除法我执矣。此等自得之语,孔、颜之后,无第三人能道(佛、庄不论)。

子思之学,于佛法入天趣一流。超出人格而不能断灭,此之谓天趣。其书发端即曰“天命之谓性”,结尾亦曰“与天地参,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佛法未入中土时,人皆以天为绝顶。佛法既入,乃知天尚非其至者。谢灵运言:成佛生天,居然有高下。如佛法衡量,子思乃中国之婆罗门。

“婆罗门”者,崇拜梵天王者也。然犹视基督教为进。观基督教述马利亚生耶稣事,可知基督教之上帝,乃欲界天,与汉儒所称感生帝无别。(佛法所谓三界者,天色界天、色界天、欲界天。欲界天在人之上,而在色界天之下)。

而子思所称之“无声无臭”,相当于佛法之色界天,适与印度婆罗门相等。子思之后有孟子,孟子之学,高于子思。孟子不言天,以我为最高,故曰“万物皆备于我”。

孟子觉一切万物,皆由我出。如一转而入佛法,即三界皆由心造之说,而孟子只是数论,数论立神我为最高。一切万物,皆由神我流出。孟子之语,与之相契。又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者,反观身心,觉万物确然皆备于我,故为可乐。

孟子虽不言天,然仍入天界。盖由色界而入无色界天。较之子思,高出一层耳。夫有神我之见者,以我为最尊,易起我慢。孟子生平夸大,说大人则藐之。又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塞乎天地之间。”其我慢如此。何者,有神我之见在,不自觉其夸大耳,以故孟子之学,较孔、颜为不逮。

要之,子思、孟子均超出人格,而不能超出天界,其所得与婆罗门、数论相等。然二家于修己治人之道,并不抛弃,则异于婆罗门、数论诸家。子思作《中庸》,孟子作七篇,皆论学而及政治者也。子思、孟子既入天趣,若不转身,必不能到孔、颜之地。唯庄子为得颜子之意耳。

荀子语语平实,但务修己治人,不求高远。论至极之道,固非荀子所及。荀子最反对言天者。《天论》云:“圣人不求知天。”又云:“星坠木鸣,日月有蚀,怪星常见,牛马相生,六畜为妖,怪之可也,畏之非也。”揆荀子之意,盖反对当时阴阳家一流(邹衍之说及后之《洪范五行传》一流),其意以为天与人实不相关。

《非十二子》云:“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今案孟子书不见“五行”语,《中庸》亦无之。唯《表记》、《坊记》、《中庸》、《缁衣》皆子思作。有“水尊而不亲,土亲而不尊,天尊而不亲,命亲而不尊,鬼尊而不亲”诸语。子思五行之说,殆即指此。(《汉书?艺文志》:《子思》二十三篇。今存四篇,见戴记。余十九篇不可见,其中或有论五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