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地区杂志上发表了处女作,是篇六七千字的小说。文章结尾有指拇大绺作者简介:“傅厚蓉,女,十八岁,××学校教师。”一时走在街上就像长高了不少,眼角也能看到许多赞许的目光。
不久,陆续收到好些读者来信,很欣喜,绝无大家城府,封封必读。有封信是从邻县寄来的,内容记不清,名字倒记牢了,因为正好跟我小学时一个要好的同学同名。
那年春节将至,有两人突然走进我家,说他们辗转多次才找到。“是读者!”第一次在家里接待生人且是读者,一切都不知所措,心慌慌从里间出来,见到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比我更腼腆,低着头叫傅老师。怎么说话,什么长相都记不清了,最清楚的,是等他们一落座,父亲便端了茶杯,严严实实坐到我身边,俨然一尊护身佛或带电的铁丝网,任何不轨的眼光和言语都休想从那里穿过。可想而知,谈话一无所获,只知道,其中之一便是与我同学同名的那位读者。
过后再发作品,哪怕是中篇小说,也不再有作者简介了,轻松之余,不免有些遗憾,女孩子,总好虚荣吧?
几年过后的一个冬天,我读的函大已进入最后一学期,全班同学在山城重庆面授完毕不约而同坐上同一江轮返家。长江两岸起伏叠翠的山峦迤逦而过,江风挟着水雾扑面而来,有一种摄人的冷峻。船舱里却热闹非凡,中文系的学生向来不差话说,大家都明白这是最后的团聚,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直到毕业才读出了感情,许多同学甚至希望“再读五年”。
不知何时,同学们拿起了精致的小本,相互留言签名,而我却愣住了,居然没想到!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连普通记录本也写得满满。找我留言的人却特别多,班上百分之百的同学认识我而我连一小半也认不完。诸如调动工作、发表作品、有无男朋友等,他们似乎比我还清楚。那些明显的来而无往非礼也的眼光令我惭愧不已。后来硬着头皮找同学撕了几张白页,又生怕别人说我不恭,所以只请了少数同学留言。当时我想,有机会的时候,在哪篇文章里一定公开向同学们道歉:请原谅我的大意,并不是我骄傲。
一个男同学递来一个精致的小本让我签名,翻开封面。几个字突然吸引了我,“××县××。”这个地方,这个名字让我迅速想起了那封读者来信和那个来访者。我疑惑地望着他:你是?没等我说完,他笑笑说:是的。我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只感到世界太大,大得同窗五年却不识旧友,世界又太小,小得天涯何处不相逢!过了好一阵,我神色怆然地对他说:我父亲去逝了,是前年冬天……
我已记不清我在他本上写下了什么,可他留给我的“相识与分别都在不知不觉中”让我永远记住了。
如今我离开故乡,独自在川西蹉跎岁月,也少有人知晓我。时有旧事入梦,重视十年前那张年轻的脸,心仍跳不已,他在哪里?那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