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地躺在地上,身下暖烘烘的干草刺痛了他的背。但他无力翻身,因为他还处于半昏睡中,半张开眼睛只是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了陌生气息。虽然照在脸上的阳光提示了正午的平静与温暖,周围传来的马粪味儿有种家的幻觉,可他只在自己这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稍稍挪动,神经就会被危险的预感刺痛。他像一个突然降生的人,对周围一切都竖起一层隔膜,紧张而痛苦。
令这种痛苦尤甚的是面前突然闯入隔膜的人,那人身上强有力的气息让他强迫自己苏醒。他用双手支撑着地面想要逃开,但那人抓住了他,力道之大几乎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你很弱。”那人看着面色惨白的他,摇了摇头,拉开他的衣袖看了看,“不过从你的伤痕看来,你还能吃一些苦。”那人抱起他,带着他向谷仓外走去。在摇晃中,他再度变得昏昏沉沉,只听见那人低声喃喃着,似乎在说着道歉的话。眼前,有雪飘落。
“他就是阿尔瓦。”那人将他放在谷仓外的草地上,似乎在向别人介绍他。因为他马上感觉到有人来到了他身旁,紧接着的遭遇并不美妙——他想他此刻需要的是一幅担架,然而现实却给他一幅手铐,而后,他像一件货物般被丢上了马车。未待他弄清状况,马车便开始摇晃着出发。他着急地一点点向上挪动身体,好不容易能够看到光,头已经被双手上的手铐拉住。他挣扎了几下,倒在旁边一人身上。
“你是谁?”用双腿接住他的人问道,他并没有太感激那人,因为那人闻起来似乎很久没有洗澡了。
“阿尔瓦。”他想了一会儿,嘶哑着声音回答。一种不安迫使他的声音异常虚弱,似乎他正在决定自己的生死。
“得了吧,我可是他的旧相识。我看,你可能是哪里的奴隶,刚跑出狼窝又落入虎口。”那人摸索着他的口袋,似乎想要找到什么东西来证明他的话。但他很快放弃了,因为眼前这奴隶显然在奴隶中也是穷鬼。
“好吧,反正也是九死一生。谁让家里太穷,连替身也找不到。”那人干脆和他靠在一起,慢慢合上双眼,调匀呼吸,“就叫你阿尔瓦吧。我叫埃弗里,哥哥已经成家,弟弟则是妈妈最宠爱的。明明年龄相差无几,他却每天吃着烤红薯看着我砍柴……”埃弗里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而阿尔瓦却一直半梦半醒,“九死一生”四个字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自己真的是替身吧?自己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听着埃弗里的鼾声,阿尔瓦这样想道。他敏感的思绪在埃弗里越加均匀的呼吸声中慢慢沉下去,被梦魔拖入更深的黑暗中。那里有似乎四季不变的阳光、严肃的人脸和诡异的漫天飞雪,但他总也看不清雪的形状,那张一直悬在空中的人脸也离他太远,难以靠近。一种坠落的感觉伴着孤独将阿尔瓦包围,他大声叫喊着,直到从梦中苏醒。
不过现实更像是噩梦。
乍一睁开双眼,迎接阿尔瓦的不是埃弗里的睡脸,而是一道在阳光下泛起可怕亮光的鞭影。未等阿尔瓦意识到它的去向,身体已经开始尖叫。阿尔瓦看着身上那道火红的血色,几近无法相信自己所遭遇的。这样可怕的刑具,对着自己?!为什么是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疼痛让他全身发抖,像一根根尖针逼迫他不停地看清所处的境况。他吞咽着口水望向四周,短短一刻钟,他的嗓子已然完全嘶哑。
然而阿尔瓦的眼睛仍在不停地看,似乎这可以令他突然遭受的苦难变得明快起来。满眼衰败暗黄的大厅里捆绑着数不清的人,他们互相拥挤着,一个挨一个,但谁也没有空闲嫌弃自己的邻居。因为眼前凶残的施暴者正在不停地抽打他们,用他们的血洗净他们身上的脏污,发泄自己的愤怒,燃烧原本死气沉沉的大厅。大厅里顿时充满了由鲜血激发的活力,这令施暴者兴奋起来,他们的汗水砸在地上,唾液喷向受难者。
“记住,你们是奴隶!”涌入阿尔瓦耳中的尽是这种可怖的狂吼,那些鞭子也同时配合,要他们习惯在施暴者面前低头。受难者的哀嚎已经慢慢低下去,就在刚才,他亲眼看着一名不认识的人瘫软在木车上被拖走,血从脸上的裂口中淌出来,沾染了黑褐色的车架。
“你们是……”“恶魔”二字还未说出,阿尔瓦的话就被施暴者的鞭子打断。失去力气的他垂下头,看见自己的血滴在暗黄色的地上,头顶是施暴者的嘲笑。
“他还有力气。”施暴者对一旁的伙伴说道,他的伙伴笑着向阿尔瓦走去。阿尔瓦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瞪着他。一旁的埃弗里十分焦急,踌躇片刻后,他居然向施暴者大声淬了一口,还扭动着手腕,似乎想要获得自由。
“小丑,你太寂寞了?!”原本走向阿尔瓦的施暴者转向埃弗里,瞄着几乎没有受伤的他,狠狠挥动鞭子。埃弗里的脸扭曲起来,他的口气立刻变得温和,不住地说着好话。然而这次他的谄媚没有奏效,施暴者不肯停手,鞭影开始变得难以看清。
“你看,这可都是因为你。如果你的脑袋没有被揍晕的话,应该明白,他是为了救你!”阿尔瓦身旁的施暴者抓住他的后颈,强令他看着埃弗里,“说抱歉,否则我保证,你将看着他被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