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妻子正在田间劳作。妻子饱满的汗水在六月贫瘠的土地上开成了一朵花,接着就成了养活人的粮食。不远处的儿子正与土地亲切玩耍,把活泼和天真玩成土地上最茁壮而又充满生机的风景。那时我正在远方一个名叫滕州的小城辛苦劳作,和妻子一样躬身耕耘着那块属于我的土地。我的土地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而开垦的犁恰是我手中那支纤弱的秃笔。
那时我正置身于那块土地里挥汗如雨,六月骄阳亲过妻子的背照耀着我,我的土地便更加灿烂。在妻子眼里,这是一块肥沃的原野,盛产着金子般的收成。
我很感谢妻子,感谢妻子用那么信任的眼光看我,让我在那儿安静地开垦、播种。我明白自己是戴着面具生活,本来面具不能给妻子揭穿,揭穿就是一种残酷和伤害。我的劳作就是不停地生产谎言,生产出许许多多的谎言去欺骗和感动与妻子一样诚实善良的人们。我明白我生产出的谎言很美丽,像四月田野里朵朵绚丽的罂粟花,鲜艳得让人不忍下手。正因如此,我的谎言才像春花一样开遍春天的每一个角落,才像今年流行的红裙子满街满巷地飘扬,我的诡计才一个又一个没被粉碎。
我是一个阴谋家。这个时候,我望着我的土地和用粮食喂饱的一个个红润的笑脸,心儿开始滴血。只有这样,我才能平衡自己。可亲爱的妻子却满目的恐慌,她认为是她伤害了我,使我得不到幸福和快乐。我说不是。她不信,就用生满茧子的手去抽自己的耳光。抽得我泪涌如潮。我说不怨你,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妻子越发不肯原谅自己。我知道我说真话救不了她,我的表白只会使事情越来越糟。于是,我就用包装精良的谎言融着黄连一同给妻子喂下。妻子说真甜,继而激动得脸绽芬芳。
那时,找家的愿望就更强烈。四季我都走过,找不出一个属于我的季节。季候风不紧不慢地悠着,呢喃的春燕轻松地唱着,都仿佛在告诉我一个谜底,可我没有悟出。
后来我问妻子,哪儿才是一个好家呢?妻子很含蓄,只淡淡一笑,又继续她的劳作。穿开裆裤的儿子从远方跑来,张扬着手让我抱,抱着吃妈的奶。我知道欠儿子很多,特别不应该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让他和我们一样承受生命的痛苦和煎熬。这是爱情的罪过!当我把这句话真诚地告诉给妻子,她却把头一摇,说这是爱情的伟大,以示我的话是地地道道的悖论,我无言以对。我不明白如今这个世界怎么了,人们的面孔怎么变得如此的费解和陌生。我只有抱着儿子,把他渴求的小嘴送到妻子的乳上。儿子小嘴翕动似一朵鲜艳的花,在很有生命力地开放。吃饱的儿子亲亲地抱着我,抱得好紧。妻子在一旁扣着怀,沉醉在一种境界里。儿子用他稚气的童音央求我,爸爸天天抱我吃妈的奶,好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儿子。可此时我却猛然感觉我是土地上的一棵高粱或者玉米,在浩荡如潮的庄稼海洋里,是那么平凡和渺小。这时我恍然大悟,仿佛在生命的菩提树下大彻到活着的真谛。从儿子的稚气中,从妻子的安详中,从田野里那一片片热烈而真诚的庄稼上,我明白了,好家是一种氛围,一种亲切,一种和谐,一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