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郭瑶琳发觉李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免心下有所怀疑,刚想向下询问,忽听门外有人喊道:“李姑娘,车马都准备好,什么时候动身?”
李娟尴尬的一笑道:“对不住了,我还要去柳城看房子,不能陪你们了,等我有了自己的家,一定把你们请到家中好好的玩上几日。”
郭家爷俩见人家下了逐客令,便站了起来,说了一声:“后会有期。”转身就往门外走。
刚一迈门槛,郭大壮突然想起杨思明捎来的信物来,扭头对李娟道:“这里还有两样东西,是杨思明捎来的,希望你能亲手转交给白姑娘。”
李娟接过信笺和长生锁,顺手藏到袖筒里,朗声说道:“我保证把两样东西尽快交到二小姐的手中。”
郭瑶琳一笑道:“看来娟子妹妹适应的很快啊。几天之内,把白姐姐都改成二小姐了。”
李娟一笑道:“这叫入乡随俗。”
三个人作了一个简单的告别,李娟就急匆匆地向谷里奔去。
郭家爷俩下了吊桥,出了山门,见吴家老二正在马车前等候。郭大壮劈头就问:“你打听到什么啦?”
吴家老二道:“我的几个朋友都是把门的下人,对二小姐的事也不是很清楚。但嫁给高督慰的四儿子是现实,听说他们一起去了长白山去看天池。”
郭瑶琳起初还对李娟的话有所怀疑,听吴家老二这嘛一说,怀疑也就打消了,心里一直在想:“杨大哥满心的期待,听到这个这个消息,他能扛得住吗?”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的前行,三个人面带忧虑,彼此都不说话。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吴家老二突然扭过身子,对车上的两个人道:“咱们回去该怎么说?”
郭大壮扭头看了郭瑶琳一眼,问道:“你说呢?”
郭瑶琳沉默半晌,怯生生地道:“杨大哥对白姑娘痴痴情深,还满怀着希望。倘若我们实话实说,他会崩溃的。我真怕他经不住打击,再出什么意外。”
郭大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有点害怕。可终究纸包不火,万一哪一天他知道了,岂不是更痛苦?况且这里距离阳春山庄很近,等他刑伤痊愈,一定会来山庄找白姑娘,那时会不会闹出事来?”
郭家老二觉得此话有理,便说道:“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实话实说吧。他年纪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别因为一个‘情’字毁了他的一生。”
郭瑶琳叹道:“情毒入骨,害人不浅。在隐瞒下去,真的会害了他。回去后我们就实话实说。”
车轮辘辘,马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暮色中隐隐看到村口站着一人,三个人互望了一眼,立刻紧张了起来,
此人正是杨思明,他在房中苦苦煎熬了一天,眼看斜晖临窗,窗外一片金黄。想起郭大哥和郭妹妹一天未归,不知他去了哪里?心里的担忧瞬间淹没了一切。
他一心盼望着他们尽快回来,但又生怕对自己的情感大有改变,毕竟之前有过玲儿变心的消息,倘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深思之下,意念陡转,他突然害怕郭大哥他们回来,希望他晚一点回来,但又怕玲儿永远不会回来。
人海茫茫,离奇的邂逅,再次重逢,本以为爱情已经成熟,没想到遭此磨难,从此会不会成为一种永久的离别?
想到当此刻,他竭力调整好所有的呼吸,缓缓转身望向窗外的时候,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晚霞透过窗子,渐渐的变淡,正好照在他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显得肌肤晶莹似雪,浓眉弯弯,星目闪闪发亮,想起玲儿诸多的誓言,那张俊美的脸上流露着温暖而又满不在乎的笑容。
刹那间,仿佛一切变了,又仿佛没变。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欢愉与宁静。过了片刻,他再也熬不住了,穿上了鞋子,漫不经心地向村门口走去。
暮色茫茫,天色越来越暗,杨思明正在焦急等待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隆隆”的车轮滚动声,循声望去,果然北面的山路上驶来一辆马车。
杨思明急忙迎了过去,三个人登时郁闷了起来。郭瑶琳性情稳重,心中城府很深,不像郭大壮那样急躁,一有事情就挂在脸上。见到杨思明满怀喜悦的迎了过来,其实她心里的担忧远远胜过舅舅嘴头上唠叨。
马车行驶到他的近前,吴家老二急忙勒住马匹,叫道:“杨兄弟怎么到这来了?”
杨思明尴尬的一笑道:“你们出去一天了,我心里惦记,闲着没事,就溜达到这里来了。消息打听到了吗?见到白小玲了吗?”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话,谁也没有回答,杨思明的心里已经明白了九分,登时如同坠入冰窖,浑身上下一阵冰凉。
但他故装镇定,咧嘴微微的一笑,虽然是笑,但比哭还要难看。郭大壮和郭瑶琳来到杨思明的身前,彼此都不言语,怔怔地互望着对方。
杨思明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打听到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没事,你们说吧,我能挺得住。”
郭大壮不知如何开口,吱唔了半晌,也没讲出什么事来,索性把手一甩,道:“我不说了,小琳,你把听到的事告诉你杨大哥。二儿,咱们先走。”
他们走了,两个人怔怔地站了好一阵子,杨思明才开口道:“玲儿真的变心了?”
郭瑶琳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们见到李娟了,从她嘴里和几个门丁得知,白姑娘真的变心了。而且和高彪去了长白山去看天池。三箭客也去了,估计他们马上就结婚了。我们只打听到这些,没有见到白姑娘,是真是假还不能断定。”
杨思明听到白小玲和一起出游的消息,起初心里又气又恨,突然又觉得脑中空荡荡,所有的爱、所有的恨转瞬间烟消云散,一片空茫。
他怔怔站立,皱眉不语,一脸茫然,仿佛没有听懂郭瑶琳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过了良久,才缓缓绽开了笑容,蓦地一颗眼泪从眼角淌下,既而两颗、三颗,满脸泪珠纵横。
他就这般伫立在冷风中,含泪而笑,宛如带雨的花树,在风中绽放。分不清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欣喜还是悲伤。
山村的夜色初降,晚风寒凉,枯黄的干草气息如河流般在体内流淌,那冰冷的珠泪再次接二连三的滑过笑靥,一滴一滴的滴入路边的枯草上。
郭瑶琳见他又哭又笑,心中惊疑骇异,迷惘狂乱,颇为担心,生怕心中的痛,把他狂性大发。怯生生的安危道:“这只是听说而已,兴许这是白姑娘给他父亲使的障眼法。”
“障眼法!”杨思明蓦地仰起头来,看了看天边升起的圆月,如同眼下的自己,是那样苍白无力、是那样的羸弱不堪,仿佛突然回到十年之前。
那相隔数年的屈辱、悲苦、愤怒……翻腾鼓舞,烈火似的烧灼全身,引起一阵阵晕眩的颤栗。
恍惚之中,眼前又出现了李清风欺辱自己的情景,耳畔中尽是于天成穷小子,穷小子刺耳的叱骂;大堂上的裂痛攻心的鞭挞……心神迷乱,悲怒恐惧,突然怖声尖叫。
郭瑶琳刚要上前去抓他的手,瞬间又平静了下来,很理智地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
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念道:“一个人说的可能有误,这些人同一个口径哪能有假?天上游云四不周,人心难比水长流,看来还是古人有先见之明啊!”
郭瑶琳见他开口说话了,心里略略稍安,用极其温柔的眼光看着他,再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道:
“想哭就哭出来,你别憋在心里,这样会憋出病来的。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打起精神,为了你师傅的遗愿,好好的振作起来。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一句话提醒了他,杨思明原本打算留下来,与白小玲天长地久,和平常人一样快快乐乐的渡过平凡的一生。
然而现在意识到了,一个人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首先在能力上超越别人,在事礼上尊重别人,这样的人才能真正获得别人的尊重。自己不创出英名,永远就是山里的孩子,穷困潦倒的穷小子!
什么永恒的爱情?没有爱情的悲剧,也就没有爱情的拟名。如今许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是师傅在临终前的那句话。
他心里一直在想:“天命使然,莫非这就是天意?”
想到此处,他心里的苦痛瞬间转化为力量,扭头看了郭瑶琳一眼,笑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干嘛总婆婆妈妈,竟想儿女情长?走,喝酒去,明天启程,咱们先回暖阳谷,再南下充军报国!”
说完伸手挽住郭瑶琳的手,笑道:“山里的小子牵着山里妞的手,这才叫门当户对。”
郭瑶琳向后一退,挥手打掉他抓来的手,笑叱道:“拿一边子去!方才把我都吓坏了。”两个人缓缓地向吴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