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半生流离半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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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清风明月佳人

提笔良久,无字起落。思忖再三,又搁置。如此往复,终究不知从何处开始这段诉说。关于即将要执笔的这一大段文字,心内始终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害怕自己的浅识短见,误读了那个清风明月下心思隐秘才情横溢的娉婷佳人儿。

平素爱感伤,尤喜清愁幽怨之词曲。若得了些熨帖心事的字句,便爱喜怜惜得不知以何种方式珍视,方可不负对其珍重心意。如今,面对眼前这些于千年前流落下来的长长短短的词句,便是如此纠结着,欢喜着,疼痛着。

那些字句,来自于千年前一个眉间凝愁的清静女子。她曾经用生命来体验了一场尘劫,赢得了千年流传。然而她心内的荒凉与悲伤,却始终无人可解。

也许有些人的存在,便是要来验证这人世里的种种劫数与苦难,而易安便是这样的女子。她身世明晰而命运多舛,国破易主、夫死家亡、再嫁又离、四处漂泊、寂寞终老。她的一生,经受了太多流离别伤之苦,亦历经了太多世间人事的无常。

她的一生,都在变数中起伏。她亲身历经了一场场无常的离乱,见证了这世间的最美好与最残忍。她拥有过最甜美的爱情,亦受到过最悲凉的冷落。她享受了最繁华奢侈的尊贵生活,亦亲尝了最孤苦潦倒的凄惨境况。

她的词作因此融透了对于生命、对于人情的感知与理解,婉约忧伤动人至深。而她的诗文则呈现出另一种心系苍生的悲凉,感时咏史皆大气阔朗铿锵铮然。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让那个时代的人都为之动容叹奇。

如果岁月安好,也许刚柔并济的李易安不会出现在这纷乱世间,这世上只有一个心思慧敏、多愁善感的李清照,她揣着小小的心思与天生的才情,在诗词歌赋里闲雅安然地过此一生。

只可惜这个女子出生于一个动荡的年代里,她在动荡之中被世事一点点蚀刻,直至成为世间需要的一道夺目存在。她的生命,注定无法被命运安定放置。

命运的笔锋在易安的生命里,画出了一条明显的分割线,以此划开了她的上下半生,一半明媚一半凄伤。那条纹络横亘于清瘦的手掌之中,依随着生命线而行。那,便是她的爱情。

她是词作才女李清照,他是金石学者赵明诚。才子佳人,如花美眷。

如若年华无伤,他们本可以执手携老,清静美好地度过一生。却奈何,这人世难料,命运叵测。至爱,最后成了心头至伤。明诚,给予了她太多,爱或恨,喜或怨。

她的感情因他而生。那些情意,几乎贯穿了她一生的创作。她一心一意地跟随着他四处奔走,纵使与他在一起时,她也总是处于“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不安定境状。

然而流离与漂泊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曾经深爱依恋的那个人心里开始无法捉摸的易变与不定。当他开始站立于与她方向相异的彼岸远端,当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贴心开始变得遥远,她慌张无措,却一次次试图说服自己去原谅。原谅这世间的不完整,原谅人心的淡薄与善变。

而此生他对她作出的最残忍的事,却是他丢却了给予她的这一切爱怨,撒手人寰。留她一人独自流离人世,历尽人情冷暖世间善恶。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此后世间风月,再无人在侧执手相看。所有的风景,都不过成了生命的一场陪衬。

在明诚死后,易安将对他的无限爱念与伤悼频频诉诸笔端,更于晚年时忍受着心伤以及凄清境况,独自完成了他未竟的《金石录》,完成了许多惊世绝作。

只是这一切,那个人再看不到。而所有彼此之间发生过的未完成的,亦无须再论辜负或期盼。

秋深了,落叶凋花,万物开始荒凉。

这本书用了一个秋季的时间来进行资料的收集与整理,然后用了一个春夏季的时间来写作,后期修改与整理又用去了数月时间。转眼一年过去,时间又轮回到了开始着笔时候的深秋,它终于展现出清楚的模样。

那些字字句句相遇的时间,大多数是黄昏或者夜间,有时亦会在早醒或失眠的凌晨。偶尔写累了,便只是捧一杯热的柠蜜茶,推开桌面一大堆或古旧或新洁的关于她的研究资料,只安静地读她的词。

读词的时间,心里空旷寂静异常,如同在时间的漏缝中静赏一簇徐徐绽放的花朵。看着它们于你面前缓缓开出,不张扬不急促。却因了这样的寻常淡定,而更觉内容完全展放时候的风华绝代。

那样绝美的时刻,划破了所有时空的界限,仿佛写词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与你轻轻讲述一路走来的悲欢。越过所有冰凉的时光,那个住在久远时光尽头的女子,安静地端坐于古雅的木窗下,为遥远时空的探访者留落下一路婉约含蓄的封藏,一路内蕴深远的欢喜与悲凉。

在这样的季节,开始与结束了这段探访。似乎最合宜,又似乎最不合宜。如此絮絮叨叨,只为能够探得那个已逝千年的女子内心里,隐约的一角旧事。

道不尽离情,诉不尽伤心。抚一行书句,落不尽泪滴。

良辰欺人花落去,转身天荒。昏灯处,回首不见君。

正应了她流传于世的最后绝作《声声慢》里之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在这个南方的秋暮之夜,追念曾经清风明月下,那一个落寞入骨的瘦削身影。

她曾经的美好与天真,曾经的期许与失望。

她有一个艳惊世人的名字——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