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温暖呼叫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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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光明

夜很黑。

父亲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房间里弥漫着劣质烟难闻的气味。母亲在隔壁专心地糊着纸盒,两只手像是流水作业的机器,有条不紊,配合得极为默契。母亲闻到从睡房传出来的烟味,抬了一下头,把脸对着睡房的方向,轻声说,他爸,你怎么还没睡?

父亲吸一口烟,叹息了一声说,陪陪你吧,胶水用完了,我好给你续。

别说胶水了,咱家的东西放在哪,我比你清楚。黑灯瞎火的,你哪有我机灵?

我就是心里堵得慌,睡不着。儿子都六年没回家了,都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你这大男人,怎么比我一个女人家还会念叨?儿子不是说好,毕业工作落实了,就回来看我们的嘛。六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年吗?

父亲没有吱声,只是烟头亮了一下。母亲埋下了头,继续糊着纸盒,每个纸盒能为我挣下五分钱的学费。

父亲靠在床头继续吸着烟,思绪像是烟头上升腾的烟缕,缓缓飘向远方……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黑暗的青山村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倏地亮堂了起来。通电了!通电了!人们沉浸在过节般的喜庆之中。青山村终于告别了煤油灯,过上了电灯照明的新生活。光明,仿佛一下子点亮了青山村人跳动的心,照亮了青山村人脚下的路。

我那年刚上初中,父亲特意跑到城里,为我买了一盏台灯。看着我在明亮的台灯下,孜孜不倦地读书、写字、做作业,老两口的心里别提有多欣慰了。正是那盏台灯,陪着我从初中走进高中的校园,最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医科大学。

六年前,我拿到入学通知书那天,青山村又一次沸腾了。夜幕刚刚降临,村人们家家都打开电灯,把整个山村照成了白昼。忙完活吃过晚饭的村人,三五成群往我们家的方向聚集,向父亲表示祝贺。好在父亲早有准备,打开一包又一包香烟,一支支递到男人们的手中。女人们则拥着母亲,说母亲好福气,将来要跟着儿子去城里享福了。

但快乐,对一个贫穷的山里人家来说,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学费,高额的学费,像是屋后的那座大山,一下子压在了父亲的双肩上。父亲沉默了,皱着眉头,坐在门前的小石板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时而抬头望望山上,时而转头瞅瞅山下,山上有一片竹林,山下有几亩水田。日头缓缓往西落下,父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父亲站了起来,舀了一勺冷水,咕噜咕噜喝下,朝村长的家走去。父亲跟村长商量,准备把竹林和水田的承包权转让给别人。村长没同意,说,竹林和水田是你们家的全部生活来源,转让了你们吃什么?村长还说,孩子读书要紧,村里能借给你家一千块钱,以后慢慢还,不够的部分,我动员大家一起凑。

没过几天,村人就陆陆续续把卖粮食、卖山货、卖草药、卖鸡蛋的钱送到父亲手中,父亲拿出本子,一一作了记录。父亲说,等孩子工作了,挣到大钱了,一定好好报答大家。

我是父亲送到县城,一个人坐火车走的。临走前,我对父亲说,爸,路费这么贵,这几年我就不回来了。我要利用节假日,勤工俭学,挣点学费,为家里减轻点负担。

父亲刚回到家,母亲就说,他爸,咱村里没什么钱,大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把钱还上。

父亲说,竹林和水田里的收入,每年大概就一千来块,我们俩不吃不喝,等儿子毕业,差不多才能还清。可儿子还要交学费,还要吃饭,靠什么?

你不是有个远房亲戚在山下办包装厂吗,去跟他说说,拿一点糊纸盒的活干。

这敢情好,只是那能挣得了几块钱?

挣一块也是一块,总比没有好啊。

从此,母亲就开始糊上纸盒。糊了没几天,母亲又说,他爸,儿子也上学了,咱家这电灯也用不上了,不如跟村里说,把咱家的电给掐了,也能省几个钱。

以后,有月光的夜晚,母亲就在月光下糊,没月光时,就点上煤油灯。为了能给我挣够学费,母亲没日没夜地忙碌,恨不得把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挤出来。这样过了半年,因光线不足和劳累过度,母亲的视力大不如前了。父亲让她去看看,母亲说,哪有钱看病呀,反正我也熟练了,看不看得见都一样。眼睛不好,点煤油灯的钱都省了。就这样,母亲的眼睛在一点一滴地失去光明……

失去光明的母亲,用自己的双手,在黑暗中为我挣得学费,支撑我读完大学。我毕业后,被留在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成为一名眼科大夫。当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时,母亲的眼睛已瞎了多年。我把母亲接到我所在的医院治疗,但因病情延误得太久,终究没能使母亲重见光明。

几年后,我随中国援助非洲医疗队去了喀麦隆。在异乡的土地上,我尽自己所能,辛勤地工作着。我把每一位贫穷的女性都当作自己的母亲,用自己的双手,兢兢业业地为她们寻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