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女娲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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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女娲山与女娲氏

古金州南出巴蜀的要道旁有座女娲山,多种史籍确指其地为女娲氏抟土造人处。考古调查证明、女娲山周围地区有许多新石器遗址、与史载契合。女娲氏位列三皇,曾有创造人类和炼石补天等伟大功绩。她具有超越自我的创造精神,无所畏惧的包容精神,母仪万世的生息精神,聪明睿智的拯救精神。这些高贵精神是中华民族哲学传统之源,是人类至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女娲氏神话的流行区域大抵和东赢部落集团向江汉和西南地区播迁的地域吻合,蕴蓄着复杂而重要的历史课题。

女娲山,古代又称中皇山,位于汉上都会古金州南出巴蜀的要道旁,今属安康市平利县境。此山虽非域中惟一的高峰,却因它与上古神话中的女娲氏加在一起而久负盛名。

后蜀杜光庭纂《录异记》一书,虽为搜求异物怪事,然所记摭录有据。其中说“房州上庸界,有伏牺、女娲庙,云是抟土为人民之所。古迹在焉”。上庸大致相当于今安康市全境。今安康市汉滨区有伏牺山,平利县有女娲山,山上从唐代便建有伏牺、女娲庙,四方百姓岁时奉祀。至于抟土为人民的“古迹”,则已失其处。宋人罗泌纂《路史》也说:“女娲氏乃立为女皇氏,治于中皇山之原,所谓女娲山也。”杜、罗二氏所述,是关于女娲山较早的文字记录。此外《新唐书·地理志》、《元丰九域志》、《舆地纪胜》和地方志,都有相同的记载。可见一千多年一来人们对平利女娲山与女娲氏始终持同一说法。而直到现在,女娲山周围地区的居民中间还世代流传着关于女娲氏的上古神话故事。

置身女娲山,恍入仙境。它的地理形势,的确与女娲神话有诸多符合之处。由山下盘旋而上,穿过层林竹箐,行约十余里,有创建于唐代的女娲庙。庙宇早巳废坏,但遗留的石刻、残垣仍传达出古老历史的信息。从女娲庙继续向上,攀登绝顶,那是观云海的最佳位置。如遇雨霁雾低,清风骀荡的天气,但见巨壑狂涛般的云团从脚下迤逦而过。远望四外,茫茫如海,而且云层上又表露出点点黝黑的小山头,好似海上蓬瀛。既是云,亦似海,天上人间近在咫尺。这样一个景象独特的境地,又有女娲氏的美好传说,实在是巧妙不过了。

上古先民为了表达自己对于大自然的认识,表达人与自然斗争的功绩,通过丰富而奇异的幻想,创作出了许多神话故事。流传最广泛的上古神话,有女娲氏补天和抟土造人、夸父逐日、后羿射日等。这些神话的内容多是表现人与自然天体的关系,神话本身充分反映出产生这些神话的人类童年时期的社会意识形态和先民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能力,对于研究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

女娲神话起源于新石器初期母系氏族社会阶段,从极渺远的岁月在民众的口头中流传下来,直到战国时期才首见于《山海经》和《楚辞·天问》。这是关于女娲神话最早的文字记载。但是完整的故事内容,直到西汉的《淮南子》一书中才能见到。虽然文字记录出现较晚,而且内容也难免有增益或政变的成分,但是神话将女娲氏在人类原始群时期的社会地位和作用则表现得明明白白。

世界各个民族在原始时代都曾有过母系氏族制度。那时妇女参加主要劳动,掌管经济,起着社会的组织作用,享有极大的权力。当时的火山、地震、洪水、猛兽以及寒冬、炎夏都给生存能力很低的先民带来灾难和困难,人们总是设想要战胜或改变它们。女娲补天的故事就产生在这样的现实基础上。据考古调查得知,中皇山北面的平利西河和东面的白土关都是新石器早期规模较大的原始聚落遗址,西面岚皋县境有内涵丰富的肖家坝遗址,与平利县相临的汉滨区还有更多的新石器遗址,足证这一地区新石器时期的社会文化相当发达。这些分散的原始部落之间如何进行经济和文化交流,特别是他们之间的原始宗教和部落会盟等各类社会活动是在什么地方又以什么形式进行的呢?这些问题今天已难得其详了。但是我们应当相信,这些部落之间经常在巴山深处某一特定的神秘地点比如说中皇山举行原始宗教活动或以盟会仪式决断大事是完全可能的。不难想象,有一位聪明睿智的母系部落联盟首领女娲氏,经常在这山上主持部落之间的活动。这座山也就成了她的“治所”,并且山也因她而得名。

女娲氏神话提示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课题,值得深入研究。伙牺氏与女娲氏即是兄妹关系,又是夫妻关系,应是我国人类原始群由血缘婚向族外婚进步过程的血亲部落集团。伏牺氏号太吴,载籍习称太昊伏牺氏。太昊、少昊本是东瀛集团的着名首领,其活动区域主要是以齐鲁为中心的黄河下游地带,中国古代把这一带的居民称东夷。东瀛集团曾经非常活跃,因与中原部落集团不断发生严重矛盾。他们相当一部分势力的扩张播迁,朝着豫南、江汉流域,继续向西南一带发展。在这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中又与上着文化融合形成了不少具有各自特点的古民族文化。如楚文化、巴蜀文化的发展源头,便可以从这补历史过程中找到端倪。西南云贵一带古称西南夷。从考古、民俗、文献等方面的资料可以明显看出,东夷到西南夷的带状区间的历史文化竟有着极密切的联系。如今女娲氏遗迹在我国南北许多地方都有,但有史可据的早期女娲氏神话、遗迹的主要分布区是东起山东,经豫南到江汉流域,再到西南地区,与上述东夷文化的发展传播空间基本重台。这中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乃是一个艰巨而复杂的研究题目。篇幅所囿,另当别论。

值得提出的是,巴山地区关于伏牺氏、女娲氏、神农氏的地名,由来久远,且新石器文化也较发达,应该是这些播迁的原始部落集团,至少是其中的某个支系在此曾有过长时期的发展。《路史》说:“女娲立,治于中皇山。山在金州之平利,……,继兴于骊。”这已说明是在不断迁徙。原始部落集团之间复杂的斗争和不断的迁徙融合,是无须争辩的历史事实。《路史》虽然是后出的文字,但可能是采用了很古老的传说,揭示了女娲氏传播迁徙的真实情况。

从历史科学的角度看,所谓女娲氏,应是世代相承的具有极高威望的诸多母系部落首领的共同称号。如同其他原始部落首领的名号一样,管理社会的时间动辄数百年,不是某个具体人的事。正因为如此,他们各自的功绩都非常多。女娲氏的功绩就大得很,除了制笙簧礼乐,垂法后世,还杀黑龙氏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而他最伟大的功绩则是创造人类和炼石补天。

人类究竟是怎样产生的?直到今天能完全说清楚,可是最早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从石器时代的先民就已开始了。先民们认为人类是女娲氏用泥土作成的。《太平御览》七八引《风俗通仪》说:“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人也。”泥土捏人的幻想,产生于原始人类与泥土密切接触的社会背景。漫长的新石器时代,人们所用的生活器皿基本上全是用泥土烧成的陶器。先民们掌握着非常的制陶技术。他们生产的陶器即实用又美观,甚至是原始艺术的主要载体。似乎无沦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泥土做出来。在安康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也曾出土过造型生动的陶塑人面像,这好像与抟土造人的古老故事有着某种联系。以照神话的浪漫风格去猜测,大概是女娲造人时遗留下来的陶坯罢。这遗漏下来的泥陶坯子,当时没有变成人,如今却成了弥足珍贵的文物。

女娲抟土作人“力不暇供”,实在忙不过来了,便“引绳子泥中,举以为人”。有的学者说,引为人是把纯子伸在泥浆中,然后抽起来一挥洒,泥点溅落的地方,也都变成了一仑个的活人。这个解释不太合理。引就是用绳子勒。联系到制陶工艺以绳割泥的技术,这句话就好理解了。古代制陶始终离不开绳子。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几乎都有压印的绳纹,而陶器泥坯分割部位存在的绳子痕迹,则清楚地展现出先民制陶时对绳子的妙用。比如要把粘在托盘上的泥坯割掉,他们是用一根细绳子将泥坯缠绕一圈,再将绳子两端朝相反方向慢慢用力拉,绳圈渐渐陷于泥中,越拉绳圈越小,最终拉直,泥坯便被齐齐整整地割下来。由这个个工艺可以推知,所谓引,就是把细绳子横缠在搓成的泥条上,一节一节地勒成形状现整的泥块,然后竖立起来,不费捏塑肢体五官之劳,这就是引为人。至于说世界上的人,富贵者,是黄土捏成的,因为造的细致;贫贱者是绳子割成的,因为工艺简单,这完全是历史发展进入阶级社会以后,附加在女娲氏神话上的糟粕。续貂之迹彰彰明甚,不须赘言。

与抟土造人故事相应的还有一个女娲再造人类的故事。唐代李冗《独异志》说:“昔宇宙初开之时,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於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今时取妇执扇,象其事业。”这本来是一个遭遇洪水再造人类的故事,《独异志》有所篡改。其实在陕南民间还世代流传着这个故事,应该是原本的面貌。说是上古之时,人类遇到了一次洪水滔天的大灾难,人全部淹死了,只剩下女娲氏和她的哥哥伏牺氏二人。面对苍茫天地,怎么办呢?他们带着是不是可以兄妹结婚继续繁衍人类的疑问,找了个奇特的办法来解答,即用一合石磨子,两人各将一扇从两座山上相对滚下,如两扇磨子滚合在一起,便可结婚。结果一滚,竟然严严实实地合在一起,于是他们便结婚繁衍厂现在的人类。女娲兄妹作为洪水遗民再造人类的神话,也在我国西南苗、瑶等少数民族中流传着,只是细节略有差别。民间流传的女娲氏神话,尚保留原始气息,至于《独异志》所说的以草扇障其面,则是后世所附会,显得很庸俗,不入上古神话之格。

炼石补天是女娲氏的另一大功绩。补天神话反映了人类童年时期认识宇宙的最高水平,表达这种认识的方式极富浪漫主义色彩。人类知识初开,认为天幕就是一块硕大无比的石板。如果见到一块陨石从空掉到地上,仔细观察之后,便想到这是天上脱落的一块碎石渣,好了,这就完全证明天上覆盖的是一块大石板。到了冬天,从西北边吹来的寒流,冻得人们只好围在火堆旁,藏在山洞里。难熬的日子迫使人们思考这是为什么?想出的答案是,天上大石板的西边垮塌了,失去了遮挡,所以冷风从那儿不断吹到地上。同时,人们义对每天日落时刻西方天边五彩缤纷的晚霞产生联想。啊,这下又明白了,那耀眼的色彩原是伟大的女娲氏炼成五色石补上去的呀!人们都认同这种解释,于是神话就传开了。

天的西北方是为什么塌陷的?

《淮南子·天文篇》说,古时共工与颛顼争战,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从此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论衡·川页鼓》又把共工碰断天柱与女娲补天联接起来:“传又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熔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史记·补三皇本纪》和《路史·发挥》罗苹注引《尹子·盘古》都有相同的汜载。从这些文献可以看出,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是上古先民普遍的宇宙知识。补天故事是在这种当时最高自然科学知识基础上产生的浪漫主义的不朽创作。女娲氏无比伟大的功绩,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在人类进化史上的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人类纪念自己的祖先,推出三皇五帝,女娲氏位列三皇。

三皇五帝的说法首见于《昌氏春氏·禁塞》“上称三皇五帝之业,以愉其意”。同书《孝行》、《贵公》、《用众》都提到三皇五帝的概念。汉应劭《风俗通仪》引《春秋运斗枢》说:“伏羲、女娲、神农是三皇也。”但以后又出现了伏羲、燧人、神农或伏牺、祝融、神农为三皇的说法,三皇究竟为谁,便莫衷一是,并且也无人深究了。清代平利县有个叫古沣的县令,他作了一翻理论之后说,“历观经传所纪,女皇之功德彰彰如是,信非燧人、祝融之所能及,则其列于三皇也,何疑?”其实早在汉代,淮南王刘安也曾认为女娲氏的地位没有得到足够的宣传。他说女娲氏的功绩非常大,“考其功烈,上际九天,下契黄垆。名声被后世,光辉熏万物,然而不彰其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地理之固然。”刘安虽然把不彰其功,不扬其声敷以道家的色彩,但说女娲氏的功绩比谁都大则是合理的。女娲氏抟土创造人类,义作为洪水遗民再造人类,炼五色石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积芦灰以止淫水,拯救和再造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宇宙环境,等等功绩,无人能出其右。刘安和古沣的说法是正确的。女娲山位于平利北,相临的汉滨区境内有伏牺山,平利往东南的湖北边界有神农架山脉,又有神农穴,女娲山居中,故称中皇山。位居中央,因她的功绩显赫。这几个历史地名的位置,足以说明最早的三皇之位应是伏牺、女娲、神农。

那么女娲氏在三皇中的位子为何后来有人要挤占呢?大抵有两个原因。首先,进入父权制社会以后,妇女的社会地位一落干丈,男人们一直执掌统治权,记载正统历史的笔墨拿在男人手中,光喜欢写男人的统治史,加上儒家不语怪力乱神的传统影响,女娲的地位便被逐渐淡化。其次,古代有许多学者受历史的局限,对女娲神话持反对态度。汉代王充在《论衡》中说:“天非玉石,岂石所能补?”皇甫谧着《帝王经》玉攻娲补天为无稽之谈,司马贞着:《三皇本纪》认为女娲故事属荒诞不经。说来他们是不懂神话,妄加鞭笞。再次,女娲氏神话的流传地域不以中原为核心,面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文化中是另一块灿烂的天地,以中原为正统的文学和史学必然对其有所排斥。但是,综上这些原因,抹杀不了伟大的女娲氏。

女娲氏的神话,是人类早期原始的文学创作,故事所代表的精神理念,在整个民族发展史中潜入生命,甚至能够从中找到民族哲学传统的源斗。只要我们想到女娲氏的形象,便会立即被他的高贵精神所震撼,会为我们民族有如此美好的上古神话而自豪。

女娲精神弘毅广博,遗泽后世,略述数端,以资参考。

超越自我的创造精神。女娲氏的创造不是一般的创造,创造的是人类本身,是宇宙天地问最根本的创造。她的创造完全超越自我,使沉寂的宇宙活了起来,一种灵性从此在无限久远无限宽阔的时间空间中持续不断地运动和发展。

无所畏惧的包容精神。共工和颛顼为着争当天子的一已之私,竟然不惜一切代价,撞坏天地。女娲氏对这件事并不是首先对他们作挞伐,而是像母亲及时补救不属于事的小孩子闯厂的大祸一样,挺身而出,消灾避患,终使地平天正。天可以补,地可以立,还有什么样的祸害不可以抚平?这种精神的逻辑公式是:女娲氏有极广大的神通,故无所畏惧,无所忧虑。因无所畏惧,故能厚德载物,无限包容。女娲氏创造了人民,中华民族人民占主导倾向的大无畏精神和包容精神,正是女娲氏母体精神力量的胎传。

母仪万世的生息精神。女娲氏兄妹结婚,再造人类,被后世祀为生殖之神。《路史·后纪工》:“以其载媒,是以后世有国,是祀为高。”苹注引《风俗通仪》说:“女娲祷祠补,祈而为女,因置婚姻。”奉祀高,早在《周礼》和《吕氏春秋》等书中就有记载,当是极其古远的风俗。在中国数千年文明史中,一直在祈求人口的蕃息,特别是在生产力不发达,改造自然能力低下的社会状态中,人口增多就意味着社会群体力量的增大,所以对生殖之神的崇祀始终不衰。女娲兄妹结婚之时,人们已意识到近亲婚姻的弊端,但是作为洪水孑遗,只得上山发咒,并用奇异的方式来验证。人类得到繁衍之后,便是不许再出现血缘婚姻,从此垂宪万世。女娲氏为了人类的生息,理智献身的情结至为感人。女娲氏也绝不是单纯做到人口的繁衍。她还发明笙簧,作音乐,传说女娲做笙连虫鸣溪唱的绝响也能模仿出来,她的功绩原在于推进人类的生存文明。中华民族直到20世纪中页才开始提出控制人口,生殖之神已渐不被崇祀,但提高人口质量,丰富生存活动的内容,则仍然是女娲生息精神的范畴。

聪明睿智的拯救精神。女娲氏未出之前,“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乌攫老弱”。天地之间的环境十分糟糕,人不堪命。于是女娲氏开始了一系列的拯救工作。她补天用的是炼成的五色石,既牢固又美观。立地极用的是鳌足,既有力又持久……止淫水用的是芦灰。究竟是多大的水,需要积多少芦灰?这是女娲氏的智慧和神力所在,不必作世俗的猜想。总之,女娲氏拯救所有的灾难,都是采用最有效的方法,胸有成竹,游刃有余,没有不成功的。她的作为不是以单纯表达本体的主观意志为终端,而是凭着聪明睿智,必须内向性地使主客观的结合达到完美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