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几级台阶，他在下，我在上，凝望驻足，彼此都不跨出第一步，横在我们之间的不是那几级台阶，而是无法抹去的伤痕。
再次见到林枫，意外又不意外，他依旧阳光帅气，而我却如地窖腐生的霉菌潮湿阴暗。
“你……你还在用这部手机，我以为……”
最终，还是我走了下去，站到林枫面前，表情淡然地伸手索要我的手机。
林枫递上来，说着无关痛痒的话，笑容艰涩。
“别误会，我不是舍不得，你也知道我家那破事，我没多少钱换新手机。而且它又没坏，人的事跟东西没关系，感情都不在乎了，还计较东西是谁送的做什么呢？”我从林枫手里抓过手机，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张依旧好看的脸，轻描淡写地说道。
有些事，总该面对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我跟林枫之间，的确还缺一场对话。
“艾叶，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没有莫蓓蓓，没有其他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们都重新开始好不好？你知道吗？当初是莫蓓蓓骗我说怀了我的孩子，我才……”林枫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神色哀戚地恳求道，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竟有些泛红。
“原来是这样？可是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莫蓓蓓又怎么拿假怀孕的事情设计你？”我头疼地推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眼前帅气的男孩。
现在所谓的真相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心里很平静。
“你知不知道，我最怕见到你怎样？就是像现在这样，想要重新开始。很多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可能像玩牌一样，洗次牌就能重新开局。我并不是还在责怪你让人打我的事，所以才想跟你彻底了断。我已经知道事情不是你干的，都是冷玉婷做的。你以为，我知道这些之后，就可以原谅你了？说实话，我一开始知道你背叛我的时候的确还不死心，我就算准备跟你分手，心里还是不舍……”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直到我被那些人堵在弄堂里殴打，伤成那样，以为是你让人做的，我才终于死心。但是后来，我发现不是，我离开你的真正原因，不是你对我的残忍，而是我自己忍受不了你对爱情的不坚定。你一再跟我解释，你跟莫蓓蓓之间充满了不情不愿，你是被设计的。但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跟莫蓓蓓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坚定一些？为什么还要对我藕断丝连，你不知道这样很伤人吗？伤了我，也伤了莫蓓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林枫，你总是把事情说得很无奈，却没想过这些无奈都是你的犹豫不决造成的。那件事后，我觉得你是个人渣，听到你逼莫蓓蓓分手后，我觉得你更是个人渣，一个不能坚定心意的人渣。明明自己做了错事，还要推诿责任的人渣。”
郁结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对这段感情，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楼道里时不时有人好奇地回望，我跟林枫谁也没想避讳。
有些事，再怎么遮掩，也会有昭然于世的一天。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
“对莫蓓蓓负责，我就什么都信你！那样的话，我还会相信你最起码对责任是坚定的，纵使无奈，你也算个敢做敢当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责任与爱情都坚定不了。”
林枫备受打击，松开了我的手。
我迅速抽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心跳得如此平缓，没有冲动也没有哀伤，那段青涩的爱情留给我的只有创伤后的成长，不再有其他。
我希望林枫也能从此学会如何坚定地生活。
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莫蓓蓓，选择了责任，就不该再想回到过去。
对于逝去的曾经，转身，请骄傲。
没走几步，我就看到围观人群中瘦高的身影，干净的气息浑然天成，存在感太强，让人不经意地一瞥就能扑捉到。
我朝冷子沫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带任何感情，纯属礼貌。
冷子沫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倨傲的样子，像我预想的那般，他毫无表示，漠然地转过头，跟身旁的人相携离去。
冷子沫并不想与我有任何交集，而我，也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也许下次，连招呼都可以省了，因为不熟。
02
就像李薇说的那样，盛世大学位于A城偏僻的一隅，不像李薇念的那所处于市中心的私立大学四通八达，这里对外交通很不方便，想出去找个好点的兼职很不容易。
周六是休息日，我一连去了好几个地方面试，累得够戗。
蹲在校门口，望着距离大门分外遥远的宿舍楼，我胃里一阵阵泛疼。
这艰难的生活何时才能到头？
深呼吸，把头上的汗擦干，我咬紧牙，背着包一鼓作气地继续往学校内冲。
不管生活怎么折磨你，你还得继续活下去，那么，与其颓废地过一天，何不抛弃一切烦恼，激情澎湃地过一天呢？
一回到宿舍就听到蔡淼她们在欢呼，原来是招聘结果出来了。
蔡淼被招进了学生会的“礼仪部”，安佳进了科协的“新闻部”，古典美女陈怡珊则比较抢手，有五六个部门要招她，最后她选择了校学生会，具体哪个部门我没听清，也没想追问，只是看得出来，她们都很开心。
大家提议去校外点餐庆祝，我望着泡在热水里红肿的脚苦笑。
跑了一天刚回来，我可真没力气再出去了，跟蔡淼她们编了个借口说晚上老同学要来找我就不出去了。
蔡淼她们虽然有些失望，但三人很快又乐呵呵地结伴出了宿舍。
望着被关上的宿舍门，我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落在了身旁的手机上，那几家招聘兼职人员的单位说晚上会给我消息的。
妈妈说学费和生活费都汇给我了，但其实那点儿钱光交学费都够戗。要是面试没通过，我的生活费就没着落了，问李薇借又拉不下脸，直接问家里要，更不可能。妈妈没有多少钱，我也没那个打算。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
我擦完脚又洗了个澡，在床上没躺多久，就接到了李薇的电话。
果然不能乱撒谎，我难得说次谎话，没想到就成真了——李薇来了。
“艾叶！没想到你们学校虽然偏僻但夜景挺美的，你宿舍在哪一栋，速速下来接驾，姐姐背着电风扇来看你了！”
我一听到李薇在电话里这么一咋呼，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李薇这人还真是雷厉风行，昨天刚说要来看我顺便送那个她用不上的电风扇给我，今天就来了。
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李薇的限量版米奇包被正寄放在宿管阿姨办公室的门口，旁边还放着一大袋零食，一台全新的电风扇。
我整个傻眼了，李薇这死丫头去哪儿了啊？
这世上有种人，叫做“自来熟”，也有种人，叫做“人来疯”，李薇就是活生生的模板。
在宿管阿姨的提醒下，我来到了离宿舍楼不远的小篮球场，看着混在一群男生里火红发丝摇曳、抢球动作毫不含糊的李薇，我的嘴角不觉扬起了笑。
这就是我认识的李薇！
纵使在暮色沉沉的傍晚，依旧朝气蓬勃，光彩动人。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进了。
全场男生吹着口哨拍手叫好。
李薇习惯性地捏了一把她高挺的鼻梁，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明媚而又迷人。
看到一旁站着的我，李薇放下了球，乐呵呵地扑了过来，一个熊抱，我被她那发育丰满的胸脯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白眼一翻，直接装死。
“别装了，气都喷我脸上了，傻瓜！”李薇骂着，伸手捏我的鼻子。
我一阵窒息，当场咳了起来，瞪着恶作剧的李薇。
“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了？”我没好气地问她，看见她身上沾到的落叶，忍不住伸手拂掉。
“不是说了给你送电风扇吗？昨天说得好好的，你手机突然挂断了，后来也没打回来。我今天反正没事，就来看看你喽！对了，你们学校男生质量不错，我刚才打球的时候瞥到好几个很帅的哦！”
李薇挑挑眉，朝我笑得一脸暧昧。
我戳了戳李薇滑腻的小脸，骂道：“就你好色！一天到晚想那些！男人再帅也有残掉的一天，还是找个靠谱的好。我说你玩了也蛮久了，为什么不找个好的安心谈场恋爱呢？还是说，你天性花心？哈哈！”
“花心你个头啊！这叫人不风流枉少年！就你傻傻地做了这么久纯情少女，换了个什么啊？走吧，甭废话了，姐姐我请你去吃饭！”李薇霸气地勾住我的脖子，豪爽地说道。
我的脑袋被卡在李薇的臂弯里，难受得很，嘴里还在可怜巴巴地叫嚣：“薇薇，明明我比你大，做姐姐的是我！我来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冤大头来了！”我话音刚落，李薇突然停下脚步，松开了我，望着前方朝我挑眉道。
我顺着李薇的视线望去，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生正站在不远处的栏杆边偷瞄着我们，一见我们看他，立马四下环顾，装作找东西。
“我敢肯定那家伙喜欢我！刚才打篮球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那儿看我，他长得倒也好看。走！姐姐我带你找好男人去！”
李薇一笑，抓着我的手就朝那男生走去。
我脚像灌了铅似的，步履僵硬，硬被李薇拖着跑，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其实李薇这种搭讪别人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习惯了，但是这次不同，因为我看到不甚相熟的冷大学长冷子沫拿着一瓶水从林荫道拐了进来，径直走到了那个男生面前。
李薇就这么带着我贸贸然地冲过去，吓着那羞涩的男生事小，惊到倨傲的冷子沫就惨了。
用脚趾头我都能想象出冷子沫那副嗤之以鼻的模样，鼻孔对着我，冷哼道“瞧，果然什么人交什么朋友，全都这么冒冒失失、行事乖张”。
李薇是一个性格直来直去的人，但就算人家男生对你有意思，你也用不着风风火火地杀过去，拍着人家的肩膀张口就来：“帅哥，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那男生吓得手中的矿泉水瓶都掉地上了，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李薇。几秒后，男生转向身旁正冷眼盯着尴尬的我的冷子沫，笑得前仰后合：“阿沫，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你们学校真的是极品女辈出啊！”
我赫然觉得那男生的话有些不对劲，抬头看到冷子沫躲闪的目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我就是男生嘴里冷子沫形容的极品女啊！不然那一向高傲得用鼻孔对人的冷子沫怎么突然不敢正视我了，做贼心虚了吧？
“我不是这学校的！同学，你刚才说谁极品呢？你不喜欢姐姐，刚才干吗老偷瞄我？你以为自己是少女啊？还学人家怀春娇羞！”
听出那男生话里的嘲讽，李薇火了。她长这么大，平生第一次遇到男生娇羞地偷看她还不承认喜欢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是极品。
“人长着就是给人看的，你凭什么规定我不喜欢你就不能看你啊？”那奶油男生依旧靠在冷子沫肩上笑得乐不可支，跟李薇叫板。
李薇发火，后果通常很严重。
于是……
“啪”的一声，李薇的纤纤玉手急速地在男生的小白脸上留下了五个通红的指印。
于是天黑了，鸟飞了，世界安静了。
“你看就是看了，还装模做样做什么？你要没坏心眼，刚才我们看你，你回避什么啊？”李薇一把揪住那男生的衣领，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当场震惊了，一旁的冷子沫似乎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不过最吃惊的是被李薇攥住衣领的小子。
“哇！美女你衬衫纽扣开了！你正面对着我，那么远也能看到里面了好不好？我再看你那才叫有坏心眼好吧！”奶油小生怒号道。
“什么？”李薇手一松，放下少年的衣领，垂下头来。
望着胸前少了两粒纽扣的位置，李薇那厚得堪比钢板的脸皮瞬间红了，伸手又朝那男生另一边脸上挥了一耳光：“你看到了干吗不早说？”
男生捂住脸，痛得两眼泪汪汪。
很冤啊，好不好？
季雨笙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到了一个叫李薇的泼辣美女，而李薇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一个叫季雨笙的奶油小生。
日后某天，冷子沫突然想起季雨笙跟李薇初遇的情景，问我李薇打季雨笙时，我为什么不阻拦，当着他的面任由我的朋友揍他的朋友，那是很不道德的！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咂嘴道：“道德跟生命之间你会选择什么？李大小姐可是跆拳道黑带！我怕被误杀！你道德高尚，干吗不上去救季雨笙？”
“这个嘛，阿笙这家伙太娇惯了，让他受点教训也好！”
“呸！你是懒得管！”
03
要不是李薇手机响了，季雨笙估计还得挨几巴掌。
李薇接电话去了，留下季雨笙对着冷子沫骂骂咧咧，我尴尬地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见没人找我兴师问罪，索性厚着脸皮追着李薇去了。
看情形，李薇跟季雨笙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巧，几天后李薇打电话告诉我在学校又遇到季雨笙了，两个人竟然同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说的就是李薇跟季雨笙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找到李薇时，她正站在我们宿舍旁的林荫道上朝电话吼，脸色很难看，近乎狰狞。
李薇很凶，可以说是野蛮，但是她不会轻易发火，就算发火也是开玩笑的多，像现在这样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人的神情，十多年来，似乎除了那次我被打得躺进医院后，我就没看过。
“死女人我告诉你，你再敢缠着我爸，找我妈的麻烦，我不会放过你。我爸色欲熏心才当你是宝，你识相的话就安分些，我当没看到，你要再敢找上门来，就别怪我狠，我李薇没那么好惹！”
李薇的话像鞭子般抽在我的身上，我猛地顿住脚步，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李薇狠狠地将手机甩出去，隐约间，我觉察出李薇似乎有些心碎了。
我不是傻子，我明白李薇对电话那端的人说那些话的含义。
李薇的爸爸十年前在地方上还只是一家小公司的普通员工，近年来做生意发了，李薇也因此成了富二代，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我知道，李薇从不快乐。她爸爸一心想着怎么爬高，很少管家里的事，她妈妈自从家里富起来之后，又迷上了赌钱，经常跟一帮贵妇搓几把碰运气，花在牌桌上的时间比花在李薇身上的多。李薇从小就是很独立自强的孩子，没人照顾，她依旧活得好好的，只是性子有些野。
李薇爸爸在外面有女人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像艾胜这种平时外表温和纯良的男人都背着我妈养了好几年女人，何况李薇她爸这种在外花天酒地惯了的男人。男人一旦有钱有势了就会变得难以控制，特别是当他们的女人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完全依赖他们时，他们便有了很多出轨的理由。
李薇一直知道她爸出轨的事，但一直帮忙瞒着她妈。李阿姨虽然好赌，但天性比较懦弱，就跟我妈一样，在婚姻的问题上很没有主见，一旦这段婚姻破灭，她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我妈。
然而李薇的爸爸跟艾胜不同，艾胜不是我亲生老爸，他的出轨我跟我妈从来没有发觉过，一切来得太突然，就算我想像李薇那样维持这个家，保护我妈，帮艾胜隐瞒，他也没给我这个机会。但是李薇她爸——李广明不同，李广明虽然在外面有女人，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家弃女。所以李薇也就一直忍着，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就整整她爸身边的莺莺燕燕，能赶走多少是多少，她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人没了大不了再找，女儿就一个，疼得紧。
可是这次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李薇对她爸的出轨行为发这么大脾气，单纯是因为小三来电话不至于如此，这种电话她早就接腻了。李薇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从地上捡起被李薇摔落的手机，苹果最新款手机，很漂亮，但是被摔坏了。
我把手机递给李薇，她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拿过手机拿过往口袋里一丢，然后又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似的过来揽我的肩膀。
“叶子！姐请你出去吃大餐！市中心最贵的牛排，你尽管吃。反正我爸这钱是给人花的，还不如我们来花。”李薇笑道，眼睛有些红。
我讷讷地出声：“市中心到我们学校最起码要一个半小时，我跟你去了，今晚还赶得回来吗？薇薇，你家里出什么事了？有事你就跟我说，我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薇的笑容终于僵住了，垂下漂亮的额头，表情很是无力。
“艾叶，我爸突然要跟我妈离婚，就为了个狐狸精。他都出去乱搞那么多年了，从来没说过要离婚，今天突然说了。外面那女人还跑到我家吵了，我妈那儿瞒不住了。你说，我家会不会落得跟你家一样的下场，我妈会不会比你妈还可怜？以后真的就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吗？”
“确定离了没？你会让你爸跟你妈离吗？”我问李薇。
李薇抬头看我，一脸的坚定：“怎么可能！有我李薇在一天，我爸就休想把那个狐狸精娶回家！”
我拍拍李薇的肩膀，点点头道：“那不就得了，既然还没离，而你又不想让他们离，你爸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事情还有转机，你不会搞得像我那么糟糕的。”
“对不起，叶子，我不是说你糟糕，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希望我家变得跟你家一样……”察觉出我的黯然，李薇紧张地解释道。
我笑道：“我懂，是个人都不希望家庭搞得像我家一样。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意思，要是你嫌弃我，早就不理我了，何必还累死累活地跑来给我送风扇？走吧，去吃饭，我都快饿死了，虽然去不了市区，但这顿你还是得请我啊！”
“呀！谁先前还用年纪压我，让我别请，你来请的啊！”李薇惊叫，一脸戏谑。
我白眼一翻，揉揉涨疼的太阳穴，没皮没脸地笑道：“我这不是兼职还没定，没钱嘛！等姐姐我有兼职做了，一定请你！”
“叶子！不是让你别做兼职吗？你要真缺钱就跟我说啊！就算我爸那里拿不到，我的零花钱也很多，够我们俩花的！现在做兼职很危险的，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人，你别犯傻啊！”
“哎，你今天话真多！不对，你每天话都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数的，再说有没有兼职做还是未知数呢！走吧，先吃饭，我们学校外面有家香辣小龙虾还不错！”
不等李薇反驳，我推着她走出了学校。
她的东西还寄放在宿管阿姨那儿，只能等吃完饭再回去拿了。学校离市区太远，李薇八成回不去了。
有些事，或许不该早早地预测，因为很可能会发生。
那晚，李薇果然没能回去。
04
跟李薇去吃饭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吃完回来的蔡淼她们。
看到我，大家显然都愣了一下，蔡淼的脸色有些僵硬，安佳瞥了我一眼，眼神很冷淡，陈怡珊也很尴尬地站在一边。
我隐隐觉得这三个人对我的态度突然变得很怪异，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难道就是因为我一开始没答应跟她们出去，现在又出来了吗？但我不是早说了我有朋友来吗？现在李薇恰好来了，我们出来吃饭有问题吗？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至于到底是哪里，我并不清楚。
“认识啊？”李薇把脑袋凑过来在我耳边问道。
我点头，指指蔡淼她们，跟李薇介绍了一番，然后像往常一般亲昵地朝那三个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室友笑道：“这是李薇，我朋友！”
“知道是你朋友，你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不过，真看不出来你这种人还有朋友。”安佳冷哼了一声，嘲讽地说道。
我被她莫名其妙的嘲讽弄得有些错愕。
而这会儿，蔡淼正使劲地朝安佳眨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陈怡珊也在伸手拉安佳。
我能忍得住，是因为我还不清楚安佳突然说这番话的原因，但这不代表李薇也忍得住。
“喂！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你这种人’？叶子是哪种人你知道什么！”
眼看李薇的拳头就要朝安佳飞过去，我急忙拦住她。
“走吧，别惹事了，快点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李薇不情不愿地被我拉走，被甩在后面的安佳她们还在议论着。
“她还真能装，伪善！”安佳嗤之以鼻。
“那件事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谁知道是不是那女生瞎说，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该跟艾叶说这些话啊！”
“唉，蔡淼你就别说她了，安佳她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直性子，想什么就说什么。我问过我部门里一个同学了，她原来是F高中的，真有这件事。”
“是真的啊？看人还真看不出来。”
是啊，看人还真看不出来。
不管她们听到了什么，如果她们有一丁点想要把我当做朋友的想法，就不该说这些话。
有些人表面上对你很好，其实不一定真的想对你好。
我一口气将李薇拖进了街上的小餐馆。
一坐下来，李薇就忍不住朝我吼：“艾叶，你拦我干什么？你就跟这帮碎嘴住一个宿舍？她们这么说你你都不吭声，你死了啊？任人欺负，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李薇这一吼，立马引来了餐馆里其他人的注意，然后我又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
“原来她就是艾叶啊？看上去挺清秀的，干出来的事怎么这么肮脏！”
“知道吗？听说艾叶父母离婚了，心理阴暗也有可能，干出那种事也不难理解啊！”
“是啊！上次部门招新时，我看到那个女生跟一个男生争吵，说话的语气，那叫一个辛辣啊！这女的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说到底还是可怜了那个叫莫蓓蓓的，听说被整得生了场大病，昨天还下腹大出血被送进医院呢！”
关键信息永远在关键词中，比如“莫蓓蓓”。
我真的以为，我跟莫蓓蓓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她们还喜欢提呢？
诋毁别人的同时也诋毁自己，快乐吗？
就算所有人听信了谣传，是我艾叶让莫蓓蓓受伤，但是她被人始乱终弃，最终落得什么都没有的事一起被说出去很好听吗？
“你们在放什么狗屁？谁告诉你们莫蓓蓓是被艾叶整得受伤？好好问问给你们传话的人，到底是谁伤害了谁！是她自己抢走了艾叶的男朋友，你们知道什么！”
李薇气不过，走到那桌嚼舌根的人面前，顺手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砸了下去，红着眼骂道，在座的人都被吓得愣住了。
我隐约觉得头皮发麻，这顿饭估计吃不成了。
“是啊，谁贱谁知道！谁一天到晚装清高，说跟前男友断干净了？谁他后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前男友拉拉扯扯？要不是她纠缠不清，林枫会逼着蓓蓓分手吗？”从后面那桌走出来一个人，冷嘲热讽地反驳道。又是冷玉婷。
我就想，开学到现在，莫蓓蓓好像没之前气焰嚣张了，每次见我都一副愧疚万分的表情，见她没心思再整我，谁还这么有空提那些旧事。我倒忘了好管闲事的冷玉婷。
“你从哪儿滚出来的？莫蓓蓓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帮她说话！”李薇不认识冷玉婷，当场就吼了回去。
于是，整个餐馆成了李薇跟冷玉婷的战场，两个人斗得很激烈，其他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我揉着被李薇推出去磕到桌角的胳膊，望着扭打在一起的李薇和冷玉婷，不觉有些恍神。
明明是我跟莫蓓蓓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作为当事人的我们，一个躺在医院养病，一个坐在一旁揉胳膊，两个局外人却争斗不休。
缠斗中的李薇跟冷玉婷最终被赶来的一行人拉开。看到冷子沫时，我猛然觉得脑袋被人重击了一下，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搞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还学泼妇打架！冷玉婷，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冷子沫气急败坏地拉过满脸青肿的冷玉婷，愤怒地咆哮道。
然后，我听到冷玉婷委屈地喊冷子沫“哥”。
多么戏剧性的事啊！就这么发生了。
李薇擦了把嘴角的血渍，狠狠地推开跟着冷子沫一起过来正盯着她看的季雨笙，啐了口痰朝我走过来。
“原来是一伙的啊！今天还真背，一晚上尽遇到讨厌的人了！艾叶，我们走，换个地方吃饭！”
刚进来的时候走得急，冷子沫也没看清跟他妹妹打架的人是谁，这会儿看到李薇，我清晰地看到冷子沫的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四下张望，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我，那幽邃的目光便定格下来，清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
冷子沫一定没想到是我跟我的朋友把他妹妹打成这样的。
我也没想到，冷玉婷竟然是冷子沫的妹妹。
冷子沫不认识林枫，冷玉婷却是林枫的表姐，多怪异的事啊！明明就是一家人，竟然相互不认识。
我扶着李薇离开，出门的时候又瞥了冷子沫一眼，他依旧是那副像被人定身的样子，愣愣地看着我。
我朝冷子沫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那晚我做了个梦，又梦到了那个昏暗的雨巷，张皇逃离的少年，倒在地上呼救的自己……
每个人身上都有种味道，那叫体香。
有些人，你只见了一面，纵使没看到他的容貌，却能记住他与人迥异的体香，如此清冽纯净。
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我与冷子沫早已见过。
从第一眼相对，我就闻到了那股属于他的独特体香，认出了那个丢下求救的我走掉的少年……
如果李薇没有找到我，也许那天，被丢弃的我就会在那条潮湿阴暗的小巷里死去……
05
李薇说的没有错，很多时候人们坠入困境都是自作自受。莫蓓蓓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李薇一骂个不休，我的手不停地把玩着手机，来来回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在想些什么。
“薇薇，我们去看莫蓓蓓吧！”从饭馆出来，天色已经尽黑，我望了一眼缀满星辰的天空，呼了口气，朝李薇说道。
不是玩笑，我很真诚地跟李薇说出自己思忖了很久的想法。
“叶子！你脑神经又抽搐了吗？你去见莫蓓蓓干吗？找打啊！”李薇用魅惑的丹凤眼瞥我，毫无意外地指责我。
我伸手把她胸前那掉了纽扣的地方抹平，从兜里掏了根橡皮筋穿过纽扣孔，轻柔地打着蝴蝶结，跟她搭着话。
“薇薇，过去的事，不是你一个人说过去就真的过去了，我跟林枫是断了，但莫蓓蓓生病大出血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跟我有点关系，要不是林枫还一相情愿地想找我，莫蓓蓓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找莫蓓蓓，既不是兴师问罪也不是去道歉，只是作为一个老同学，单纯地去探望她，我希望和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好好聊一聊，好让事情有个了结。”
我耐心地跟李薇解释。
李薇的怒气淡了下来，声音有些憋闷：“那你觉得莫蓓蓓会愿意见你吗？你想心平气和地聊，她愿意吗？刚才那个帮着她的女的会愿意吗？叶子，我们都已经抽身出来了，就不要再掺和进去了。过去的事，就让她们纠缠去吧！”
“薇薇，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并没有完全抽离，就算换了个环境，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过去还是追逐着我们。仍然会有人知道，我艾叶是个野种，仍然有人认为，是我害莫蓓蓓，是我要抢林枫。过去，没那么容易过去。”
李薇最终答应陪我去医院看莫蓓蓓。
但她对莫蓓蓓一向成见比较深，只答应陪我到医院楼下，让我一个人去见莫蓓蓓，然后她便钻进了附近的一个网吧，等我出来后去叫她。
我提着在门口买的水果篮，一个人走进电梯，望着电梯壁里映出来的自己，嘴角溢出一声叹息。
是老了吗？为何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艾叶消失不见了？
走出电梯，一窝蜂地拥进了很多人，我被硬生生地挤出门外，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莫蓓蓓的病房是她们班班长联系的。
大家都在外语系，一共就两个班，很多课都是在一起上的，班干部的联系方式两班都有，班里同学出事，班长怎么会不知道，而且莫蓓蓓是她们班同学送进医院的——似乎没有通知她家里，是莫蓓蓓不让通知。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莫蓓蓓的班长人很爽快，一听我说要去看她，当即就把哪家医院哪个病房哪张床全报给了我。
我琢磨着她应该还没有听到外面那些关于我跟莫蓓蓓不和的传言，否则也不会这么毫无保留。
找到莫蓓蓓时，她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书，旁边并没有其他人。
这是个双人小病房，隔壁床上的病人估计出去了，不在床上，整个房间里就只有我跟莫蓓蓓两个人。
看到我的时候，莫蓓蓓显然很惊讶，但很快便整理好情绪，朝我微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看不出有任何芥蒂地让我坐下。
莫蓓蓓不仅没对我大呼小叫，还朝我笑，这让我感到错愕。
我将手中的水果篮放在床前，坐在椅子上，望着在床上翻找着什么的莫蓓蓓，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呵呵！我不知道有人来，所以这儿比较乱。对了，艾叶，要吃巧克力吗？我记得你以前天天吃巧克力，我这里正好有一盒，要吃吗？”莫蓓蓓突然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递过来一盒巧克力朝我说道。
我看着她脸上真挚的笑容，猛然有些鼻子发酸，手却习惯性地接住了，既而又像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其实我那些巧克力全是李薇给我的，她不爱吃甜食，但有好多人为了讨好她爸送了很多高档巧克力，结果就跟她妈买的木瓜一样，全填我肚子里了。还记得你当年天天跟我比胸吗？我那胸就是吃那木瓜变大的……”
说着说着，我突然停住了。
现在这种情况，说这些事好像挺蠢的。
我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摸着那盒巧克力，又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个，你身体好些了吗？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嘲笑你的。我承认，我以前的确讨厌你，因为你跟林枫的事也怨过你，但我真没想过要害你生病。我跟林枫早就断了，就算他还不死心，但我这方面，已经断干净了。我本来以为，你会比我好很多，以后你肯定天天乐呵呵地对我冷嘲热讽，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的态度突然不尖锐不高傲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呵呵，好像还有些内疚。”沉闷了太久，我想说明自己的来意，可是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莫蓓蓓笑了笑，说道：“其实该内疚的是我，艾叶，我知道，高中那三年，你一定觉得我特傻，特胸大无脑，一天到晚跟你争那些有的没的。我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那么傻，觉得你艾叶就是专门来克我的。你脑子聪明，学得好又玩得好，比谁都自信，脸上就像会发光似的，总会吸引周围人的瞩目。只要有你在的地方，男生看的全是你，就算我脸蛋长得比你好看，也总比不过你。大家会用崇拜的目光看你，我却像庸脂俗粉似的不招人待见。其实那时我真傻，根本不知道大家欣赏你，是因为你的性格、你的聪明，跟长得好不好看根本无关。我盲目嫉妒，什么都想跟你争，林枫他家跟我家是世交，我跟林枫经常接触，看你跟他交往，我也想抢。”她顿了顿，接着说，“李薇那天看到林枫和我接吻，其实林枫根本不愿意，是我强吻他。那时他根本没主动碰过我，对我很冷淡，是我有次把他灌醉了，在他床上躺了一夜骗他说我们发生了关系。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林枫很好骗的，他以为自己真做错事了，他觉得亏欠我，所以我有什么要求，他都答应。那时他还在跟你交往，但暗地里老被我使唤。后来我看他仍然放不下你，才又逼他跟你摊牌。用林枫打击到你，我很开心，那时真的以为我赢了，可是我不知道事情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冷玉婷会把你打成那样，听到你被打，林枫就像疯了似的，我竟然也不嫉妒，只是有些害怕。你住院的时候，我偷偷去看过你，听到那个医生跟你说的话，我就害怕得再也不敢见你了。艾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把你害成那样，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莫蓓蓓越说越激动。
看着她不停擦眼泪、悔恨不已的样子，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像突然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那天在门外偷听的其实是你？”我声音艰涩地问莫蓓蓓，拿着巧克力的手有些颤抖。
“是我！艾叶，我不知道会搞成这个样子，我听到后很害怕，我不敢面对你。我咨询过很多医生，他们都跟那个老医生说的一样，你的大脑受过重创，患上了一种未知的神经性疾病，你的脑神经很有可能会随着时间的增长继续断裂，你会慢慢地失去五大感觉，还会瘫痪，失去自理能力，很年轻就会死掉。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艾叶，对不起，我没想害死你。”莫蓓蓓下床来，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
“这事就你知道吧？那就够了，莫蓓蓓，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么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特别是李薇，别让她知道。她不知道我的神经还在无限期地断裂下去，更不知道我活不长。你也别想太多，很多事都是注定的，没必要这么自责。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过去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帮莫蓓蓓擦干眼泪，我扶她坐回床上，浅笑着说道。
关上病房的门，背靠着楼道墙壁的我，耳边还回荡着莫蓓蓓带着哭腔的低音。
“怎么忘啊！艾叶，我还记得你高中喜欢穿格子衣服，我还记得你每次考试都是全校三甲，我还记得你吃汉堡从不吃生菜，我还记得我们桌上我划的三八线。其实，我很想跟你做朋友的，对不起，对不起……”
眼角酸疼得厉害，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我吸了口气，擦了把泪，微笑着离开。
我想，莫蓓蓓会忘记的。
我们都会忘记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时光，我脑袋里那根连结着记忆的弦不知道何时会断。
顺其自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