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浑然不觉中渐渐亮了，雨还是没有停，雾气弥漫整个大地，湿润的空气黏稠得让人有些呼吸困难。杜小亮蹲在女儿墙下困得直点头，眼皮沉得几乎得使尽全身力气才能再次睁开，身子一阵阵地发紧，头疼得只有一个念头回去睡觉。
慢慢得四周开始有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异动，大雾迷茫的空气里，一股微弱的声波正在蔓延开来，柔弱变强，大地也跟着这个节奏开始颤动起来，直到将女儿墙上的一块石头颤落在了杜小亮的头上，他下意识伸手挠了一下，十足的困意让他的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了。
突然间，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同时所有的毛孔瞬间涨开了，因为他的耳朵已经接受到了那股正在变强的声音，他直起身子，向布满薄雾的城外望去，那条延伸出去的公路劲头，似乎有些模糊的影像，他揉了揉僵硬的面颊，他看清了那些从薄雾后穿过的物体――坦克。
杜小亮几步跳下阁楼，顺着大街朝后跑去，在清晨的雨中，他大喊着：“美军来了，美军来了。”
所有人都被着叫喊声惊动了，城南一营的电话打到了团部，高大城一边往身上绑子弹带一边喊：“给我接师部，快点。”
大厅里一阵躁动，徐明远被惊醒，他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看着所有的人都在奔忙，他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教堂外一声巨响，伴随着冲天的烟雾，所有窗户的玻璃全部被震碎，从头顶掉落了下来。徐明远不知被什么推到在地，此时他感到了大地在剧烈的震颤。粉碎的玻璃渣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看见小郭正扑在他的身上。
“怎么了？”徐明远不知所措地问。
“美军开始进攻了。”小郭爬起来，抖了抖身子朝忙乱的人们喊起来：“有受伤的吗？”
“这边，快过来。”大厅的另一边有人高声回答。
高大城先是对小环子喊：“去，把思密达抱地下室去。”而后他转过身对着已经武装完毕的王远山：“下这么大的雨，他们怎么还进进攻了。”
又一发炮弹在外边爆炸，两个人本能地蹲了下来，王远山看着外边的硝烟：“看来他们是等不及了。我去前边看看。”
高大城几步奔到通信兵的身边：“接通没有？”
“泰山！泰山！请回话。”通信兵对着话筒吼着。
“我是泰山！”话筒里有了回音。
高大城一把抢过话筒：“我是李庄，给我接501！”
炮弹撕破空气在空中飞行，一枚又一枚地再砸地面上，房屋里已经河水里。王远山提着步枪跑到了城南，士兵们纷纷向自己的战位跑去，王远山从他们身边经过大喊着：“别乱跑，先找掩护。”他的耳朵一直听着头顶的气流被搅动的尖叫声，多年的经验让他能估算出炮弹落地的位置，他靠着墙根向南前进，远处爆炸掀起的泥水不停地掉落在他的身上。
“105迫击炮、81迫击炮。”他听着爆炸声，心中默念着。
这时，几十个士兵从后边追了上来，为首的是牛春生，他在一间屋子里拉住了王远山：“营长命令我们排游击！我们怎么办？”
王远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三个人一组散开，不要恋战，争取把坦克都吸引到主街上来，那里有地雷。”
“知道了。”牛春生靠在墙上，把枪顶上火，向战士们一招手：“跟我来。”
王远山跑上阁楼，在一处窗户前蹲下，他掏出望远镜向那边望去，在晨雾中，坦克的身影依稀可辨，它们一字排开等在那里，步兵虽然看不见，但是王远山清楚的知道，大队人马肯定在坦克后边集结着，就等炮击结束便开始进攻。
“王参谋，你怎么上来了。”杜小亮跑上了楼，蹲在了王远山身边。
“欺负咱们没大炮，敢靠这么近集结。”王远山把望远镜收好，他一拍杜小亮：“记住，专打它们的通信兵还有机枪手。”
“明白。”杜小亮点点头。
王远山下楼前又嘱咐：“记住我以前教你的。”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杜小亮回头一笑。
“我是501。”话筒里传出了赵鹏飞的声音。
高大城一种悲愤之情顿时顶上了脑门，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极力把情绪控制住：“敌人已经开始进攻，你答应我的炮火支援呢？”
“我现在就在炮营，你的团派人观测目标方位，引导炮兵射击。”
高大城咬了咬牙问：“顶不住，我能撤退吗？”
话筒里没有声音，只是传来一阵阵电流的噼啪声，过了很久，赵鹏飞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必须守住！”
外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烟雾顺着已经破损的窗户涌了进来，刺鼻的火药味让室内的人们不住地咳嗽，高大城在烟雾中矗立着，他品味着赵鹏飞的这四个字，他知道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没得选择了。他感到一丝悲伤，握得紧紧的拳头在桌子上摩搓着。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话筒那头赵鹏飞问道。
“等你回家时，代我去看看我娘。”
这句话让赵鹏飞潸然泪下，他面朝着南方龙岩里的方向注视许久，他甚至还保持着通话的姿势，身后的警卫员替他拿下话筒，他都浑然不觉，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鹏飞轻声地问道：“我们有多少门炮能打到龙岩里？”
炮营营长辜潼在身后回答：“4门105榴弹炮和10门75山炮都能打到。”
“炮弹有多少？”
“两个半基数。”
“全部打到龙岩里去。”
赵鹏飞走出掩体，大雨倒灌一样从天上砸落下来，很快他的衣服就湿透了。他跳上战马，不住地在原地徘徊，他最后望了一眼那边，而后头也不回地向北疾驰而去。
高大城就这样默默地矗立在那里，任凭外边的炮弹在周围肆意的爆炸。似乎这场战斗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让他无动于衷。他抬起头注视着头顶十字架上的耶稣，这位伟大的神正在经受着炮火的洗礼。
高大城思绪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个贫穷的小山村，那两间几乎要坍塌的房舍，还有里边坐在炕上的老娘，正在为他缝补着衣衫。想到这里他哭了，眼泪在他肮脏的脸上冲出了两道白印儿。尽管那是个不能挡风遮雨的家，但是在他心中它是最温暖和安全的家，是能让他安心睡觉的地方，如今都以成了回忆，再也回不去了，他心中已经明白自己将要战死在这里，所有的一切将在这里结束，他的心不再那样忐忑不安，不再坐卧不宁，此时他已经心如止水，不再有私心杂念，听着外边的隆隆炮声，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高大城的背影，在火光的交错中，那个背影看上去孤独但是坚定无比。猛然间，高大城转过身子，大家忽然看到那个让他们无比骄傲自豪的英雄团长又回来了，不再是几天前的那个游离不定，迷茫踌躇的人了。每个人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谁都能感觉到这座空旷的大厅里一种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豪气在渐渐向四周蒸腾。
“记住。”高大城的语气缓和但是坚定无比：“我们的任务就是守在这里，不让美国人踏过这里半步。我们别无选择，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军人的使命！你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我相信你们能够做到！我高大城跟你们并肩站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你们要让美国人尝尝我们的枪炮，我们的刺刀，我们的拳头！我们能够战胜任何敌人！绝不放弃！绝不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