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最后的阻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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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现实与理想

牛春生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窗外的雨依旧下得很密,一股股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雨水腥气不断地飘了进来,他欠起身子朝外边黑洞洞的野地里张望,什么也看不见。

楼梯上有了脚步声,他赶紧把枪对准楼梯口:“口令。”

“暴雨。”

“团长来了。”牛春生送松了口气,把枪收回了怀里。

高大城走上二楼,摸着黑来到窗口看了看外边:“谁在楼顶?”

“小亮子。”

高大城把身子缩进屋子的角落里,摸出一支潮乎乎的香烟,捋直了叼在嘴里,他接过牛春生扔过来的火柴点上,烟被点着的一瞬间,牛春生借着微弱的火亮看清了高大城的脸,胡子喀嚓,脸上脏兮兮的像是几天没洗了,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看上去比几天前一下老了好几岁。

牛春生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蹲在窗台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媳妇来信了,儿子都能帮着他妈干点家务了,我挺高兴的。这孩子今天都6岁了,就出生的时候我见了一面,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孩子长的啥样儿,是像我还是像他娘,高矮胖瘦都不知道。”

高大城不知道该怎么说,牛春生不是小柳子那样的新兵,他可以说些鼓劲打气的话,让小柳子能暂时忘掉战争带来的恐惧。可是眼前的牛春生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老兵,那些废话对他是没有用处的。高大城心里一直寻思着该怎么接牛春生的话茬,实话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它会让人绝望。

“我想回家了,想我爹娘,想儿子,想媳妇。”牛春生接着坐在那里絮叨:“我家分了地了,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爹这么大岁数了还得每天下地干活。虽说有村里人的帮衬,但是我心里实在是放不下。这一仗,还不知道能不能活,我要是死了,这家里可怎么办。”

听着牛春生的话,高大城沉默不语,一支烟很快就抽到了尽头,他把烟掐灭在手里,些许燃烧的火星扑落落地掉在地板上紧紧冷却,而后熄灭。

“我们还有活路吗?”牛春生开口问。

“你也怕了?”高大城看着黑暗中的牛春生。

牛春生又一次欠起身子朝外边看了一眼:“我想活着回家,听他们说师部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孤零零地守在这里。等他们都撤退了,我们还能剩多少人?活下来的还能回得去吗?”

“我们没得选择。”高大城坦诚地回答。

“没得选择。”牛春生冷笑着:“你瞧这仗打得,他们坐在山洞里暖暖活活的啥也不想,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我们十几万人就过了江,每个人带一礼拜的干粮就闷头往前冲,冲不动了再往回跑,这叫什么事。咱们还算好的,兄弟部队连棉衣都没有就入了朝,去年冬天冻死多少人?他们心疼过咱们吗?几句片汤儿话就过去了?什么也不提了?那些人就都白死了。就给个烈士的头衔就算完了。他们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这些人为什么死的?我们不是他们地图上的小红旗,他们说拿掉就拿掉。。。。。。”

“别说了。”高大城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牛春生:“你现在废话太多。”

“甭管日本鬼子还是美国鬼子,打他们没得说,可得值啊。我们守在这里值吗?在这么个鬼地方等死。”牛春生有些情绪激动,不依不饶地继续抱怨着。

高大城走到楼梯口,他转头看着模糊不清的牛春生“我去别地儿看看,你加小心,别睡着了。”

徐明远跪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一盆腥红的血水发呆,耳边充斥着伤员的呻吟和刺鼻难闻的味道,他的心都纠成了一团。他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还不时地从指间低落到盆中。他感到呼吸困难,一股难以言表的难受劲,让他不住地哆嗦着。

“没见过血?”一旁的小郭认真地给伤员摸着消毒药水。

徐明远毫无反应,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洗洗手,干了就不好洗不掉了。”小郭踢了徐明远一脚。

徐明远这才把双手浸泡在盆中,无力地揉搓着,那股腥味不断刺激着自己的鼻粘膜。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把晚饭全都吐到了盆里。

小郭腾出一只手在徐明远背上用力地敲打着:“这么好的罐头全糟蹋了,吐吧。吐出来就痛快了。去赶紧换一盆干净水来。”

雨还是下的很大,徐明远来到河边,他把盆扔在地上,俯身狠命地用双手把河水往自己的脸上潦,用力地搓洗着脸颊。泪水不知不觉和河水混合到了一起从指间滑落,他哭出了声。

此时他有点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了,他看清了他一直向往的让他热血沸腾的前线了,热血到处的流,它不会让人沸腾而是让人心生恐惧。教堂里的喊叫声清晰透彻,每一次喊声都能准确地扎到他的痛处,他开始怀念后方的美好生活。每天可以谁在温暖的床上,盖着干燥洁净的被褥。饭菜虽不是上等,但是却很可口。最重要的是不用经历这样让他毛骨悚然的画面。喷涌的血水,白森森的骨头,渐渐僵硬的尸体,这让他哭得更伤心了。突然间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背上,疼得他身子歪倒在地上。旁边的一个暗堡里传来一阵吼叫:“号******什么丧,滚一边去。老子要睡觉!”

地下室里,王远山靠着弹药箱坐在地上,借着身边的一盏马灯的亮光,正在给炸药包挨个安装引信。这时,头顶一阵脚步响,他抬头向上望去,肖克凡已然顺着台阶走了下来。

“我帮你。”肖克凡坐到了王远山的对面。

王远山没有理会,只是继续低头干着手里的事情。

“我听同志们说唐维生是你在那边的老战友吧。”肖克凡突然问道。

“嗯?”王远山一听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点点头:“是,我当排长时他就跟着我,我们排就我们俩活着走出野人山到了印度,其他的都死在那林子里了。”

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两个人在微弱的灯光下有条不紊地各忙各的,过了很久肖克凡才又开了口:“王远山同志,我。。。。。。。。。。。。我向你道歉,你是对的。刚才的事是我的错误。”

王远山微微一笑,他抬起头看着肖克凡认真的表情:“没什么。”

“我。。。。。。。。。。。”肖克凡还想说什么。

王远山放下一个刚刚插好引信的炸药包,叹了一口气:“政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以前是国民党军官,是敌人。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够左右的,我不怪你。再说你也不是这个团唯一个不喜欢我的人,你来之前我早就习惯了。”

肖克凡尴尬地一笑:“委屈你了。”

王远山把双腿伸直,头枕着弹药箱,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在这个翻天覆地的大时代里,你我都是小人物,各自有各自的理想和抱负。当年我们两边打得你死我活,如今国民党败了,像我们这样的来到这边的人,再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只想打完仗回家好好的生活。现在国内都在大搞建设,国家会越来越好,是件高兴的事。我是学机械出身的,我还想等回了北京,到工厂去当个技术员甚至是工程师,造出咱们国家自己设计研制的大型机械,再不用靠进口国外的设备。这是我上大学时就有的理想,只不过是战争让我一直没能得偿所愿。”

王远山说着说着嘴角露出了笑意,从他闪烁的眼神里肖克凡看出了这个人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当初你我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可是殊途同归,最终我们还是一家人。如今我们都被困在这个地方,我们面前只有一个敌人。我们要想活下去,活着回家,只能团结,大家伙拧成一股绳,我们才有希望。”

肖克凡被这一番话说得有些窘迫,满脸羞得通红,他自嘲地笑着:“真是惭愧,是我狭隘了。”

王远山摇摇头,脸上挂着轻浅柔和的微笑直视着肖克凡:“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情都是靠真心换来的,我努力作,会有回报的。”

“一定的。”肖克凡诚恳地点头,笑望着看着有些憔悴的王远山,其实他对王远山笑过很多次,但是这次是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