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山一走进地下室,看着堆积众多的弹药,咧开嘴笑了:“刘贵这家伙真行,把师部的老底儿都搬来了。”
“这事儿他干最合适。”坐在台阶上的高大城一脸的冷笑。
王远山随意地翻看弹药箱:“团长,让弟兄们搬吧。”
高大城站起身超头顶的入口出一挥手喊:“干活啦。”
王远山帮着往战士的手里递送炸药包,嘴里不停地嘱咐着:“按我在各处标记的地方埋,在炸药包上撒上小石块,能找到钉子什么的,也撒上边,一会等我去装引信。”
地下室一角堆放的炸药被搬空了,露出了底下的几个弹药箱子,上边写着英文“US ARMY ANTI-TANK MINES”王远山眼睛一亮,他走过去掀开盖子,一个个圆敦敦的大地雷静静地躺在里边,冰凉的身体上散发这幽幽地冷光。
王远山转过身对高大城说:“咱们师部还有这个好东西呢?”
高大城搔了搔头:“这是什么啊?”
“反坦克地雷,一颗就能让美军的M26飞上天。”王远山钻出地下室,从下边冲着高大城喊:“我去看看位置,您让人把那几箱地雷搬出来,一会我去埋。”
王远山在这个燥热的初夏傍晚忙碌异常,他在街道上来回跑动,预判着美军坦克进攻的方向,脑中回忆着当初在印度时学习过的美军坦克的各种技术参数。地雷的数量有限,不能让他在空旷的野地里大面积埋设。他只能在街道上关键位置估量着坦克履带行进轨迹逐点埋设。他在地上画出了圆圈,对他身后的战士说:“按着我画的圈挖,半尺深就可以,等着我埋。”
在走过一辆汽车时,王远山突然想起什么,他从路边捡起一个瓦盆,端在油箱前,敲了几下,听声音里边还有汽油。于是他掏出刺刀在油箱底部戳了个洞,拿着瓦盆接了满满一盆汽油,他招呼附近的战士再去其他汽车那里找汽油以及去找空酒瓶子准备作些******。
一个下午的忙碌,龙岩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地,明堡暗堡错落有致,战壕,交通壕四处纵横,火力点能最大限度地覆盖全区,机枪阵地隐没在厂房和民居的掩护中。战士们散落四周悠闲地抽着烟,等着即将到来的晚饭。此时只有王远山一个人在忙着,被太阳烘烤了一天的大地,像是灶火上的平底锅,炙热干燥。趴在上边的王远山早以汗水浸透了衣服。他小心翼翼地把每个地雷的触发器打开,小心地把土填回坑里,轻轻地抚平,然后在上边插上一根带叶的树枝。
他向附近兴致勃勃看着他表演的战士喊道:“千万碰啊,要是炸了可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回来了。”
安放在各处的炸药也都插上了引信,他提着收线器,在房屋间穿梭布线。在他事先布置的几个位置方好了起爆器。整个小城已经被他武装的密不透风。
在教堂二楼的窗户后,高大城王远山跑回团部取******,嘴角露出微笑对身旁的小环子说:“多亏有了他,要不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守这个地方。”
高大城从二楼走下推开衬门,正厅的角落里肖克凡正在给各营连的指导员开会。小黑板上写了一些政策文字,底下的人都在认真地作着记录。高大城坐到一旁,小环子把刚刚调好的一碗油炒面递给了过来。他接过碗,拿起勺子搅拌着黏稠的面糊糊,嘴里吹着热气。耳边还听着他们的会议。
肖克凡问:“美国鬼子虽然装备精良,但是在以往的战役中他们为什么没能战胜我们?”
9连指导员郑华举手说:“因为美国鬼子都很怕死,我们志愿军全体官兵各个都是坚定的马列主义战士,不畏牺牲。所以我们能够战胜他们。”
肖克凡满意地点点头:“郑华同志说得很好,就是这个原因。同志们,你们要记住。任何于人民为敌的反动势力都会灭亡,美帝国主义也不例外。他们悍然发动战争,入侵我们的兄弟邻邦朝鲜,想将战火烧到鸭绿江边,把我们的新中国扼杀在摇篮里。他们的这种行径不是正义的,是必将失败的。”
高大城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喝着面茶,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在四周萦绕,额头上顿时也冒出了不少汗珠。他知道自己是个粗人,没有肖克凡那样的政治功底,所以每次团党委会他都是列席旁听从不发言。
肖克凡接着说:“这次我们团补充的新战士比较多,其中很多还是解放战士。我希望大家回去要好好作一下这些人的思想工作,要让他们摒弃旧思想。认真学习我们的政策,让他们尽快地转变思想。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志愿军战士。”
会议开的差不多了,肖克凡转头问高大城:“老高,你还有什么话说。”
高大城抬起头,愣了一下神:“没什么。天黑了,回去好好休息,晚上的岗哨赶紧布置好,我会检查的。一会派人到我这来要晚上的口令。”
众人走后,肖克凡也给自己弄了碗面茶坐在高大城的身边喝了起来,他说:“我跟你说个事儿。”
已经在喝第二晚的高大城一边用勺子从一个玻璃瓶子里舀出一些炸油渣和到面茶里一边问:“什么事。”
肖克凡抿了一口面茶:“是王远山的事。他是个解放军官,家庭成分又不好。本来是在戴罪立功的阶段。今天一营修阵地的事,刘贵跟我说了。我不是说王远山做错什么。只是,这么个关键时期,还是我们自己人更可靠。毕竟临阵变节的事情各团都有啊。这可不是儿戏,是敌我矛盾的问题。你要想清楚。”
高大城噗嗤一声乐了,他拿起玻璃瓶子给肖克凡的碗里拨了一些油渣:“刘贵这小子负了伤回伤,学会打小报告了。”
肖克凡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是什么话?”
高大城也很严肃地看着肖克凡:“老肖,都什么时候了,咱把这些事儿先放放吧。你自己去外边看看这阵地修的,咱们团换别人谁有王远山这两下子。”
肖克凡辩解:“我也没说王远山阵地修的不好,我只是说还是要甚重使用这个人。”
“老肖,你来咱们团时间不长,你不了解王远山。那时在黑山,我当时还是一营营长,那天我和三营一南一北夹击国民党军阵地,打了一天两夜,两个营都打残了,阵地愣是没拿下来,后来他们全师都投降了,等我上去一看,那阵地修的叫一个漂亮,战壕、交通壕、火力点、陷坑、隐蔽处外加连环暗堡群,一环套一环。别说我们两个营,一个加强团打都难。守那个阵地的国民党军就一个连,连长就是王远山。我差不多拼光了两个营,人家王远山就损失了不到一个排。我当时都不敢相信,我会输给这么一个小白脸儿。可事实是我就是输了。后来我当了团长,南下入关作战,我从战俘营里点名把他要了出来当我的参谋。远的不说,就说入朝这几次战役,没他帮着,我都不知道怎么给美国人打仗。这样的人不用我用谁?刘贵?这家伙除了脱了光膀子拼刺刀他还会什么?有了王远山我才知道,原来打仗不光是拼刺刀,花样多得很,伤亡不但少,还能打胜仗。这都是我们应该学的。再说,现在不是解放战争时期了,新中国都建立了。还分什么亲妈生的,后娘养的。”
听完高大城的话,肖克凡低着头搅拌着面茶:“也许你是对的,我只是保留我的意见。”
高大城放下碗,点上一支烟:“我不知道王政委跟你说了些什么,反正赵鹏飞没跟我说实话。但是,打了这么多年仗,用鼻子闻我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咱们在南岸顶不住了,过江的这几个军都得撤,不撤全都得被美国人包圆了。这次让咱们团来这里,说好听了是重新部署阵地,不好听的就是给他们打掩护,把咱们撂在这里给他们挡子弹。这干什么呢?拿人命耍着玩呢?”
肖克凡看着高大城有些激动的表情,他有些疑惑:“来咱们团之前,别人都跟我说你高大城是个血性的人,怎么也说出这样没原则的话来。”
“血性?”高大城自嘲地哼了一声:“以前我是血性,带着人冲锋眼睛都不眨一下。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全是伤。在我手底下牺牲的战士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受伤的就更甭提了。可是打仗的时候长了,经历的生死太多了。不由得让你想想一些事情。每次我想起他们的时候,我都狠我自己,要不是我的血性,他们之中很多人都不会死。”
说话间,高大城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他赶紧抽了几口烟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现在是团长了,他们得到什么了?什么也没得着,尸首都不知道埋哪里了。他们的家里,爹妈可能还在等他们回去。要是人家找上门来管我要儿子,我怎么跟人家说?给人几百斤小米就打发了?那是人命啊,不能这么贱。”
肖克凡有些语塞了,他只是看着高大城继续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我是军人,我没的选择,必须执行命令。但是,我不能把弟兄们的命不当回事。我用王远山,他虽说不能保证战士都活,但是他的修的阵地能让战士们最好的保存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不是一点出路都没有。美国人的火力比小鬼子和国民党加起来都强,他们根本不用出动步兵,光用飞机大炮就能让咱们全军覆没。你说这种仗我怎么打?我只能想着法儿得让弟兄们活下去,能坚守住阵地,也许还能看到胜利的希望。要不,我们不但赔上了性命,阵地我们也保不住。”
肖克凡拍了拍高大城的肩膀:“别说了。”
高大城抹了把眼角的泪珠,一道夕阳从教堂上方的彩色玻璃外透了进来,五彩斑斓的色彩映照在高大城的脏军服上,让他看上去有些虚幻。他看着地上的自己的影子发起了呆,目光中表露出他的脑海里又掀起了对往日的追忆。直到另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他这才回过头看着夕阳中的徐明远问:“有什么事吗?”
徐明远开口问道:“前半夜的口令是什么?底下人都等着呢。”
高大城把手里早已熄灭的烟头往地上一摔:“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