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城的脚步总是很快,个子矮他一头的小环子必须尽力地加快步伐才能根上他。两个人在龙岩里的街道上穿行,两旁的民居里不时有战士进出。一个个光着膀子正在把房屋改造成碉堡。地面也已经被开膛般豁开了一道道的深沟,大批的泥土不断地把翻出地面,垒在沟边。两个人从沟里的脑袋上越过,高大城一路喝骂着那些偷懒的战士朝南边走去。
城外沿着一条伸向南边的公路两边已经被挖出了一条战壕,一营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刘贵和王远山吵架。一个个脸上带着对王远山的鄙夷和不屑。
刘贵瞪着吃人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王远山,几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吼声:“挖战壕还用你教我?每次打仗不是这么挖的。”
王远山可没有刘贵那样的底气,他手里攥着张纸,有些气短地辩解:“不是说你这样挖不对,是根本不能在这里设阵地。”
“为什么?这个破地方也没有城墙,就应该这里挖战壕,抵挡美国鬼子进攻,再说敌人还能从咱们后边冒出来?”刘贵急赤白脸地继续吼着高分贝。
王远山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是整理了一下思路:“如果咱们全师人马都在这里,你挖这条战壕我没意见。因为人数多,可以大面积布防。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只有我们一个团的人,人手不够。在这里预设阵地根本没用,对面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后边又缺乏强大的纵深保护。这样一条孤零零的战壕,美军的进攻部队轻松的就能突破,把战士放在这里抵抗,那是徒劳的消耗。”
刘贵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有什么守不住的?弟兄们都不怕死。美国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抱着炸药包一起死,赚个痛快。”
王远山还在试图说服刘贵:“我们战斗的目的是守住龙岩里,不是跟敌人拼伤亡数字。不怕死没什么可炫耀的,你手下的士兵不是用来当人肉炸弹的。”
刘贵不屑一顾地瞥了王远山一眼,脸上一副瞧不起的神情,嘴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我们不怕死所以我们打下了江山,你们这些国民党老爷兵都惜命,所以都跑道台湾去了。”
王远山登时脸色有些尴尬,在周围一片嘲笑声中,他还在劝说:“这跟怕死不怕死没有关系,这条战壕只能给敌军的炮火当靶子,他们的步兵在坦克的配合下一次进攻就能突破。”
刘贵霍地从腰间把刺刀拽了出来,架在王远山的脖子上:“他们上来老子就跟他们拼刺刀。”
王远山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他看着刘贵自信满满地眼睛:“美国人是不会跟你拼刺刀的,到那时你根本没有拼刺刀的机会。”
刘贵被王远山彻底地激怒了,他一把揪住王远山的脖领子破口大骂:“骂了个粪的,你个臭反动派,你到底站那头?跟你的老主子打,你心痒痒了是不是?早盼着回那头了是吧?就等着一开打,你好投降,继续吃你的面包黄油去。”
王远山也有些生气了,他毫不示弱地伸手把刘贵的手扒拉开:“刘贵同志,我跟你讨论的是阵地部署问题。你别人身攻击好不好。”
刘贵不解气地连连往地上吐痰骂道:“我最瞧不起你这样的,老子从打鬼子开始,从来没含糊过,死了好几回了,从没皱过一下眉头。你说我守不住,老子就给你守一个看看。”
王远山有点泄气了,鸡同鸭讲,看来是解释不清楚了。他咽了口吐沫有些气馁地说:“怎么就跟你讲不通呢。”
“老子还不想听呢,”刘贵一甩手说指着手下的战士:“接着挖。”
高大城一脸怒容地跳进了战壕,他拿过王远山手中的那张纸仔细地端详着,上边画着龙岩里的防御阵地的工事草图。高大城虽说不是特别的内行,但是仅凭那些规矩工整图例、火力点分部和各种射击诸元也能看出这是出自一个内行人的手笔。
高大城问王远山:“你想怎么部署?”
王远山一指身后的房屋说:“我的意思是,放弃开阔地带的战壕防御,因为这样的战壕根本挡不住美军的坦克。把整个南岸的火力全部集中到那几个河边工厂里,厂房都是石头和混凝土的,比较结实,禁得起炮火的直接打击。关键部位用炸药和地雷封锁,不用逐屋抵抗。这样总比暴露在空地上强。”
高大城把部署图还给了王远山,冲着看着自己发呆的刘贵喊:“听王参谋的,把人撤了。”
刘贵急了,一把拽住高大城的手:“大哥,你不信我是不是?信这个国民党投降兵?”
高大城一把把刘贵推倒在地,掏出手枪顶在了刘贵的脑袋上吼道:“拿我的话当放屁是不是?执行命令。”
小环子和王远山并肩跟在高大城的身后走着:“刘贵是个好干部,打仗不怕死,士兵都服他。你还不了解他。”
王远山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吐出大团的烟雾:“一个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人,他是不会在乎别人的命的。”
当着全连的面,郑华指着赵栓子教训:“我走这些日子,你怎么不带着同志们政治学习,你这连长是怎么当的?”
赵栓子无可奈何地解释:“我那懂那些东西,等你回来不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呢?”郑华继续对赵栓子不依不饶:“政治思想工作是时时刻刻不能放松的,你看看我还没走几天,这些人退步了多少!连中央对我们志愿军最新的指示都不知道,你要负责任的。”
“我可负不起。”赵栓子一吐舌头。
郑华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赵栓子一眼后,把目光转向了面前这一百多表情各异的战士,他问道:“新来的解放战士举手!”
“呼啦啦”十几双手同时举了起来。
“都会背我们的三大纪律,八项主意吗?”
“报告指导员,我会。”郑大宝第一个跳了起来,站得笔管条直地敬礼回答。
“说说看。”
郑大宝得意地扫了那十几个同类,而后朗声说道:“三大纪律是,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八项注意是: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
“好。很好。”郑华笑逐颜开地看着郑大宝问:“叫什么名字。”
“报告指导员,解放战士郑大宝。”
“那年的当得兵?”
“38年,最早在88师参加徐州会战,88师在武汉会战打没了,我又去了200师,后来去了缅甸,之后一直在第五军服役,徐蚌会。。。。。哦不淮海战役我和几个弟兄侥幸突围成功,撤到江南编入江防警备司令部预备队,南京失守后我撤到福建,最后编入74军,直到参加革命。”
“老战士了。”停着郑大宝的履历,郑华不住地颔首点头,拿出一副上级关怀下属的模样说:“你应该算咱们连资格最老的兵了吧。”
郑大宝呵呵一笑:“应该没比我早的了。”
旁边几个解放战士翻着白眼珠不屑地瞅着郑大宝一脸谄媚的坏笑,各个沉默不语。唐维生看到这个场景,一捅身旁的赵成柱:“跟你一个师的。”
赵成柱也笑了:“没见过,不是我们599团的。”
唐维生叹了口气:“他要是说的是实话,我真不敢想,野人山他是怎么活着走出来的。”
“不敢想。”赵成柱不住地摇头来驱赶又蹦进他脑海中的野人山。
“这小子真会来事儿。”
赵成柱若有所思地说:“这有这样的人到那都能吃得开,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