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向,同刘以敏的关系有一点——怎么说呢——有一点奇怪。夫妻之间,时间长了,便仿佛血肉相连的一个人了。即便不是心有灵犀,但一个人身上的痛痒,却是同另一个人息息相关的。要说毫无觉察,是不可能的。那阵子,老费在家里越发沉默了。而刘以敏,则以更加镇定的沉默来回应他。两个人仿佛是暗自较了劲,老费什么都不问。刘以敏呢,什么也不说。刘以敏照例安静地上班,下班,接送孩子,给费老爷子做红烧肉,给费老太太针灸按摩。对老费,也温柔体贴。夜里的刘以敏,与先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刘以敏向来不是一个热烈的人。在这方面,又有着医务工作者常见的洁癖,轻度洁癖。老费呢,先前倒是兴致勃勃的,年纪轻,又按捺不住,在刘以敏面前,不免有一点低三下四。后来,那一天之后,老费便渐渐萎顿了,懒洋洋的,清心寡欲,难得有闺房闲情。刘以敏呢,也正好落得清静,有那么一些自得其乐。有时候,老费看着刘以敏洗洗涮涮的噜苏样子,便不由得一时性起,夹杂着无名的怒火,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老费就有些凶巴巴的,仿佛身下的女人正是自己的仇人。逢这种时候,刘以敏总是把眼睛一闭,颤巍巍地受了。也不反抗。刘以敏的反抗就是,没完没了地洗澡,一遍又一遍。床上一派凌乱,笼罩在一片柠檬色的灯光里。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水汽把磨花玻璃门笼得严严实实。老费颓废地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狂欢后的虚无,末日般的恐慌,疲惫,还有无助。空气里似乎有一种草木的腥味,新鲜得刺鼻。海棠花开了。还有玉兰。白玉兰,紫玉兰。鹅黄的花蕊,微微抖动着,在风中招摇,有一种放荡的疯狂的气息。
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刘以敏正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各种各样的药摊了一地。灯光把她的影子画在对面的墙上,虚幻的,夸张的,有一些变形。老费把两只手交叉着,枕在后脑勺下。这阵子,刘以敏越来越喜欢摆弄她那只小药箱了。她把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药,从里面一个一个拿出来,仔细研究它们的文字说明,然后,再一个一个放回去,重新排列整齐。刘以敏的神情专注,近于痴迷。守着那个小药箱,刘以敏能够一坐大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刘以敏的话不多。刘以敏是一个安静的女人。
离婚是老费提出来的。
刘以敏看着老费的脸,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刘以敏咬了咬嘴唇,说,好。
多年以后,老费有时候会冒出一个念头,当初,是不是把刘以敏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