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金城美律师:
我,樊迪,是个秘书。
事到如今,无论您把这当成一份供认状,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并不是。事实上,我只是想和您分享我的痛苦。
我算是一个美丽的女孩,也正因为此,终于坠入了世界给美丽女孩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在来到黑白律师事务所,认识您之前的几年之中,我白天在家睡觉、上网购物,消磨着年轻的生命,一到夜幕降临,就把自己精心装裱成光彩照人的商品。没错,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就是商品。
我混迹过这个城市大半的夜场,酒吧、KTV、高级会所,见过许多疯狂的人们,要让我说,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钱。年轻女孩有着能快速地、简单地获取金钱的办法,而我和我之前的那些姐妹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她们已经对这一切麻木不仁,甚至享受着这样的人生,而我随时随地都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痛楚。
我想要成为一个正常人,普通人,一个能坦然站在阳光之下的人。
当然,前提是富足、受人尊重。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蒋总。我和他的关系不说您也知道。我所关注的,并非仅仅是他能给我提供的物质保障,更多在于,我看到了一个天生带有光环、受人尊重、能把控命运的职业。我开始臆想,开始做梦,开始盘算着自己怎样才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律师。当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那种无与伦比的兴奋让我激动不已——一位美丽、儒雅、成功的中年女律师,这简直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我向蒋总提出要求,来到黑白律师事务所担任他的秘书,我希望在您、风律师这样的社会精英身上学到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办法,让自己慢慢地成为有可能像您一样的完美女人。
但是,越接近你们,就越能了解这一切有多么的困难。
你们强大,你们淡然,你们无所不能。更加可怕的是,你们如此神秘,让人参不透、看不破。我时刻在你们面前胆战心惊。这与个体拥有财富和地位的多寡丝毫无关,是你们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自信强而有力。我开始学习您、研究您,主要是在气质和着装风格上,因为您高冷尊贵,不善言辞;我开始向风律师学习基础的法律知识和初级的律师思维,因为风律师平易近人。
但是,两年了,我发现,我连你们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我甚至都无法找到产生这种差距的原因,更别提改变的办法。您开始深入简出,变得更加内向和神秘。您拒接各种案子,甚至从律师们都眼热的高端商务纠纷领域退出来,转而负责初级的、再简单不过的离异纠纷案件。
于此同时,高级合伙人评定启动了。看得出来,您也很在乎这件事。是的,又有谁会不在乎呢。我冒昧地想过,也许您和风律师并不关注这其中的利益分割,你们所追求的,是对于职业成就的认可。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优秀律师,是你们毕生的追求与梦想,是你们人生得以闪闪发光的核心能量。每次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都在刺痛。我觉得在您这样的人面前,我就像没有灵魂和思维能力的行尸走肉,是一具丑陋腥臭的躯壳。
我逼迫自己更加努力地学习,参加法律补习班,准备考取律师证。我尽可能地用一切办法来学习高级律师的独特思维。这种疯狂让我走上了偏执的道路,我竟然,竟然不由自主地进到您的办公室,翻看您的卷宗。现在想起来,也许我和您最根本的差别,就在于这份愚蠢。
我无法向您形容我此刻的心情,这种对自己绝望的痛苦真是难以言喻。
您也有您的痛苦。也许我不能真切的明白,但也算略有耳闻。但事实上,在我看来,那些都无关紧要。蒋总、风律师、您,还有那些如雷贯耳的社会精英,本质上都是凡人。凡人皆有痛苦,你可以选择,但不能改变。而只要保证灵魂,灵魂不受到损害和扭曲,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是的,也许如莫菲儿所言,您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是的,也许如风律师所言,您包养了一个年轻男孩。
这些,都算什么?
只要您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世界上就没什么东西能击溃您。
明天,不,今天。我就要离开黑白律师事务所,离开蒋总,离开这个城市。到我想去的地方去,也许换一个名字,换一份职业,换一个我能看得见摸得着成得了的人生目标。也许咱们永远都不会再联系,更不会再相见。但是,我希望您知道,有一个年轻人如此深深地崇拜过您,崇拜您的气质、职业,崇拜您的智慧、学识,崇拜您的一切。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能忘记在黑白律师陈列馆发生的一切;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能走出自己的痛苦,重新成为真正的高级律师;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能回来,回到蒋总身边,和他一切续写你们的行业传说。
谢谢您在我的人生中出现过。让我痛并快乐着。
樊迪
经历半个多月的狂风暴雨,樊迪的世界终于坍塌了。
在樊迪发现自己办公桌中的卷宗不翼而飞时,她就预感到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起初,她首先想到是金律师自己拿了回去,还臆想了一大堆面对金城美时的搪塞之言。很快,她就发现这个神出鬼没的高级律师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和举动,这反而让她更加无助。尽管包括她在内的黑白律师事务所所有人都认为两位高级律师之间有关“评定”的明争暗夺必须且合理,但任何人都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会落到如此针锋相对的地步。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本应在职场利益斗争中大获全胜的风清扬律师,却最终落得一个颗粒无收的结局。
于是,在其后的十几天中,以风清扬律师辞职为开端,对蒋总充满怀疑、对职业进阶充满迷茫、对律所运营策略早有诟病的人们纷纷递交了辞呈,并且了形成了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到今天,樊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看着这些天摆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份辞呈——自己的辞职书,就像看到那个在业界维持了十年的“黄金三角传奇”轰然倒地。她黯然地走到金城美办公室,将自己给金城美留下的信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用那盏金色小天平压住,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