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今天起了个大早，除了要亲手给儿子准备早餐之外，他还要悉心打扮自己一番。对于一个有着令人羡慕职业的中年男人来说，保持形象的整洁、利落、得体应该是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的习惯，而一旦他们某天的装束甚于以往，那就代表要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耐心地陪儿子吃完早饭，将儿子送到学校，再驾车开往黑白律师事务所，风清扬一反常态地享受着城市的忙碌与拥堵。他放空自己的精神，在这种心情平静的状态下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翻看着今天的工作安排。不用多说，他早就推掉了今天所有的业务与应酬，直到敲门声响起，风清扬才感觉到自己深藏心底的那股兴奋。
“风律师，差不多了，还有十分钟。”樊迪从门口探出头来，提醒风清扬。风清扬向她报以微笑，开始最后整肃自己的形象。片刻之后，他就从自己办公室走出来，走向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在这个过程之中，他还不忘回头看看金城美办公室那扇紧闭着的门。即便全黑白律师事务所的人都知道金城美律师绝不可能参加今天的回忆，但风清扬还是认为应该给予金城美应有的尊重——他感谢自己的对手，如果金城美算是的话。
风清扬一坐进会议室，原本还算放松的年轻律师们就紧张起来。毕竟，在黑白律师事务所周年庆上发生了那样的惊人新闻之后，金城美律师就失去了踪影，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高级合伙人评定的最终人选百分之百是风清扬律师。
顺理成章地，由挨着风清扬的那位年轻人开始，诸多年轻律师都向风清扬低声庆贺，而风清扬也欣然接受。逐渐地，在场所有人都不在遮掩，争先恐后地向这个准领导报以祝贺，拉近关系，整个会议室都回荡着“祝贺您，风律师”、“风律师大功告成”这类毫无营养但让人浑身舒泰的吉祥话。
这就是人性。风清扬掩盖住自己的得意，如果金城美此刻坐在自己对面，那该有多么地讽刺。而若是角色对换——那种情况当然不可能出现，风清扬难以想象自己会有多么愤怒。话说回来，今天的会议并非例会，而是蒋总临时通知召开的会议。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风清扬很清楚今天会议的内容，因为蒋总原本应该在律所周年庆典上宣布高级合伙人人选，却被金城美的大新闻搞乱了阵脚，无论蒋总和董事会原来的选择如何，现在总归不会再有意外了。
樊迪端来一杯咖啡，恭敬地放在风清扬面前，风清扬微微点头——年轻人们对他态度的细微改变让他十分满意。他看看表，时间到了，蒋总分毫不差地推门而入，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那个一脸微笑的上位者轻轻踱到主座坐下，煞有其事地翻开笔记本，风清扬尽力瞟了一眼，实在看不清笔记本上记了什么。
“怎么都这么严肃？”蒋总笑着问道，让年轻人们的情绪舒缓下来，片刻，他说道：“小樊，说一下今天会议的议题。”
“喔”，坐在蒋总身后沙发上的樊迪翻开笔记本，大声说道：“今天会议主要有两个议题，第一，对之前工作中出现的失职现象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第二，宣布高级合伙人评定……的结果。”
即便忽视樊迪的语气，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今天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第二项议题。而绝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走个过场。风清扬的心里充满了成功的快感，凑向旁边的蒋总问道：“老金不在，这几个议题合适吗？”虽然风清扬“极力”压低了声调，但现场所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蒋总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假思索地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然后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周会议桌边的律师们，“首先是批评与自我批评，就从风律师先开始吧。”
这是黑白律师事务所的老节目了，对风清扬来说可是驾轻就熟。他马上接过蒋总话茬，举了自己去年工作中的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失误，这个小失误的直接后果就是让当事人多跑了几趟法院，在批评自己“因为工作劳累而不够细心”的同时，风清扬更多地讲述了自己如何获得当事人的谅解，并在最后为律所赢得了一面锦旗。
没错，所谓批评与自我批评，其实就是巧妙地自我表扬。
马上，其他的年轻律师们就纷纷打开了话匣子，除了延续风清扬的套路之外，还有意无意地表露出风律师对律所各个方面工作的帮助与支持，并突出表达自己向蒋总和风律师学习的强烈欲望。蒋总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些职场精英们声色并茂地说了一个多小时，在最后一位年轻律师满意地结束陈述之后，缓缓地问道：“一家业内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在私人别墅召开非公开的庆祝活动，为什么会有和我们毫无瓜葛的人找到现场？”
蒋总把头歪向一边的樊迪，问道：“那个莫菲儿，是不是和咱们律所没有任何雇佣与被雇佣关系？”
“没有”，樊迪回答道，“只有信息录入表，上面记录着她的法律服务诉求被我们拒绝了。”
蒋总回过头来，看着会场所有人，“就这个事儿，谁来批评与自我批评一下？”
没人说话。
“怎么？这么点事儿，也要从风律师开始吗？”蒋总乐呵呵地问道。
尽管风清扬在心里咒骂了一千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陪着笑，接过蒋总踢来的球。他坐直身子，思索了片刻，像是反问，又像是在对蒋总解释道：“咱们所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又是二十周年庆典这样的活动。虽说是非公开的，但其实咱们的许多合作伙伴都在关注，员工们也都把它当做一个节日，而不是商业机密，要说具体的信息会泄露出去……”
风清扬话锋一转：“那也的确是我们不够谨慎。作为律师，与最严谨无情的法律打交道，而却随随便便就把信息透露给无关的人，这样的错误必须给予咱们警示。”他教导着在场的年轻律师们：“三缄其口，保持理智。律师，谨言慎行！”
年轻人们都附和着，揣测着蒋总的情绪。蒋总又挂上微笑，道：“下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