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说完,兀自叹着气。三楞和周围的姐妹们也都一脸沉懑,说不出话来。千山潇直直地看着雅煞的背影,脑子里不断蹦出“不作就不会死”这句话。三楞回过神,正想说点什么,讲台上的雅煞就回过了身。
名不虚传,这位老师的冷冽眼神扫视教室一周,嘈杂的学生们就在这种充满压迫感的精神射线中安静了下来,同时,绝大多数女生又沉醉在老师那接近完美的五官和俊美硬朗的脸部线条之中,木然的表情反衬着脑海中那股波涛汹涌的少女幻想童话。
接下来的环节往往应该是点名,这样骚狼的考勤表难免又要画上一个逃课的红叉。但千山潇知道,雅煞老师的课是没有这个愚蠢环节的。事实上,所有有自信或者真心以智授人的师者都不会关心自己的课堂缺席了多少人。
“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理——色彩才是世界的本相。在你去感受那些重复的、愚蠢的、令人耻辱的人生过程中,触觉、听觉、嗅觉、味觉都是刺激你的肉体。只有色彩通过你的视觉直接刺激你脆弱的灵魂。”雅煞说完,默默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学生,这些人的脸上透着迷茫与疑惑,以及那之后的恐惧、饥渴、麻木、震惊。而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学生,那个与男生和女生、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千山潇看着雅煞指向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尽力梳理着措辞,不卑不亢地说道:“老师,我和其他的同学们一样,很喜欢您的课。但是您的表述之中,可不可以不要有那么多负面的词?比如‘愚蠢’、‘耻辱’、‘脆弱’这些……”
“‘愚蠢’、‘耻辱’、‘脆弱’本身并不愚蠢耻辱和脆弱”,雅煞说道,“它们只是形容词。使用正确形容词来精准表述观点,叫做‘直接’。非直接的表达形式,叫做欲盖弥彰或者避重就轻。我们之间——”,雅煞指了指在座的各位年轻人和自己,“不需要欲盖弥彰和避重就轻。”
“什么是本相?”千山潇压制着自己的恼怒,他很清楚这股愤怒源于年轻人难以承受驳击的弱点。而雅煞马上指出了这一点:“本相在通俗上的意义就是真相,它往往为我们默认,却不愿面对。比如你认为我是正确的,而自尊心激怒了你,但你为了控制,于是转移话题。”
千山潇还想说什么,雅煞示意他坐下,继续向学生们说道:“色彩刺激你的精神,并转化成不同情绪的代表。它拥有基本的调性,并在其他因素的辅助下带给你不同的感受。红色是热烈、奔放的,配以刺激性气味就是暴虐和恐惧,配以有节奏的劈啪声就是喜庆和愉悦……”
“——配以领导人的头像和数字,就是财富”,千山潇不满地说道,引起了学生们的哄笑,但随即噤声——接雅煞老师的话茬,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老师们都讨厌学生接话茬,除了会打断教学的思路,这还在本质上是对老师权威的一种质疑。
“的确如此”,雅煞注意到了一直没有坐下的千山潇,以及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他走下讲台,向千山潇的座位慢慢踱步,诚恳地问道:“那么,千山潇同学,你认为世界的本相是什么?”
“是‘愚蠢’、‘耻辱’、‘脆弱’”,千山潇赞同道,这简直让在座的同学们崩溃,他们还想当然地认为挑战权威的基础是得有不同的观点,而千山潇继续说道:“而人类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不断和以上三点做斗争。这才是最美好的地方。”
雅煞静静地注视着千山潇,而千山潇分明感觉到老师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当他试图努力辨认时,雅煞转过了身,快步走上了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阿尼玛”三个大字。
“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使用工具,这种可能的优势日积月累,成就了今天所谓的人类文明,却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人类的进化”,雅煞依旧冷冰冰地说着,不再看向千山潇,“在哲学上,‘阿尼玛’是人内心深处的完美自我形象,它事实上代表了人类的灵魂。我坚信,并建议你们去考虑的一种可能是——人类的灵魂不分性别,带来性别之分的肉体只是工具。而人们的所有‘愚蠢’、‘耻辱’、‘脆弱’都有可能与性别区分有关。”
千山潇涨红了脸,他看了看唯独被女生环绕的自己,在这位冷酷老师的话中感受到了恶意。他并不在意有关性别的种种质疑与偏见,但依旧不喜欢引起议论,也许自己无法跟上师者的头脑风暴,但这种学术性的探讨不能建立在哪怕一丝的人身攻击基础上,尤其还是在课堂上。
“老师!我同意您的观点!”千山潇喊道,“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比如红色的蘑菇虽然最好看,吸引人们去吃它,而它往往是毒性最强的,这和红色本身的激烈与奔放背道而驰……”
“不然为什么彩虹是美丽的,而******也色彩斑斓?世界的本相是彩色的,而利用这种本相欺骗他人,甚至自己,达到其他目的,才是人类的‘愚蠢’、‘耻辱’、‘脆弱’。”雅煞注视着千山潇说道,而千山潇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老师的话是真理,刚才的怀疑也烟消云散。
“我当然希望各位将色彩上升到哲学层面来思考,而毕竟这里是色彩心理学课堂”,雅煞扫视被刚刚的争论击溃了思维、正陷入剧烈思想风暴的学生们,提出了一个舒缓气氛的问题:“你们认为,灵魂是什么颜色的?”
而千山潇刚从风暴归来,脑海中一片清明,不识时机地说道:“老师,您认为爱情,爱情与性别有关吗?”
教室中雅雀无声,要以这么认真的语气和态度,在一所全国顶尖的大学里、全校知名的课程上向明星般的老师提出这样的问题,所有的孩子们都认为千山潇的胆子直径可以用光年来度量。而英俊的老师却没有陷入那样的惊讶之中,反问道:“在此之前,我能先听一下你的观点吗?”
“当然能”,千山潇感受着全班同学的注视,坚定地说道:“也许性别的真相的确如您所说,但是——”
所有的年轻人都紧张而兴奋地等待着千山潇这个胆大之徒的狂言,而当事人却停顿在了此刻,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他看到教室门外的走廊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个人正向自己招手,又一闪而过躲到视野之外。千山潇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在乎所谓“世界本相”这些该死的烧脑概念到底如何解释,门外那个人就是自己全部的世界。
一直注视着千山潇双眸,并冷静追迹视线的雅煞,也发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