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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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柔肠寸裂魂断玉女峰(六)

东郭不才见华真逸越走越远,忽然身子一晃,竟差一点摔倒。柳无忝奔上前扶住,道:“老前辈,您怎么了?”东郭不才摇了摇头,道:“三师弟下的毒无色无味,毒性甚强。我强力逼毒,也毫无效果。若我猜的不错,这毒至今无人能解,就算是魔教医王和神医雷阳先生也不行。”柳无忝急道:“这是何毒?这么厉害!”东郭不才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何毒,刚才我帮华真逸惊走魔教二王,这时毒气已经攻心,看来是好不了啦。华真逸生性猜忌,我只有逼他走,才能救你性命。不然,你落入他手,焉有你的命在?”柳无忝道:“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东郭不才道:“我将毒气逼在丹田,以我的功力,也只有一个月的活命。我得连夜赶往京城,否则就没时间了。”

柳无忝道:“木派长老呢?您就这样放过他了么?”东郭不才道:“三师弟害我,大概是为了影儿。可怜他一生为情所困,还是算了吧。”柳无忝道:“老前辈有什么未了心愿,可让晚辈效劳么?”东郭不才道:“老夫这一去,十有八九就死在京城了,丐帮便群龙无首。老夫虽收了一个徒弟,可他毕竟年轻,难以服众。老夫将丐帮神功传给他的时间尚短,不足堪当重任,唯有此事让老夫放心不下。”柳无忝道:“老前辈的徒弟,能弱到哪里去?”东郭不才道:“他就是你的结拜兄弟。”柳无忝一呆,旋即笑道:“是阿雷么?”东郭不才笑道:“你真像你爹,都是聪明绝顶。”柳无忝道:“阿雷好好的,我心里宽慰极了。”

东郭不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在柳无忝手里,道:“这是增强功力的丹药,你遇到他就给他吧。”柳无忝道:“老前辈就这么放心我么?”东郭不才道:“柳如烟的儿子,老夫自然放心。”柳无忝听得热血沸腾,道:“老前辈但请放心,我一定会交给阿雷的。”

东郭不才咳嗽两声,道:“老夫现在就得动身上京,这华山也不是你长待之地,你也下山去吧?”柳无忝道:“晚辈要上玉女峰一趟。”东郭不才望了望柳无忝,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问心无愧,男子汉当坦坦荡荡闯天下。”柳无忝道:“老前辈教训的是。”东郭不才道:“当年我和你爹神交虽只有三日,但却抵得上三五十年。江湖传闻之事,老夫绝不相信。因为你是柳如烟的儿子。”柳无忝道:“我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爹是大宗师么?”东郭不才道:“什么样的人才是大宗师?大宗师不是名誉,而是要牺牲自我换来的。只要他行得正,做得正,就是大宗师。”柳无忝道:“老前辈就是大宗师。”

东郭不才道:“你爹也是,只是他……他英年早逝。你有这样的爹,是幸事,也是不幸。”伸手在柳无忝头顶抚摸一下,道:“老夫若不是中毒,将全身功力输入给你,或许可以打通你的任督二脉,可惜老夫……”叹了口气,又道:“就算老夫没有中毒,也不能输入给你。刘瑾一日不除,老百姓就一日深陷于水火。以你一身之幸与天下百姓之幸相较,老夫则会选择后者。”

柳无忝道:“老前辈心怀天下,晚辈自愧弗如。”

东郭不才忍不住又咳嗽两声。柳无忝见状,将盛丹药的瓶子递给东郭不才,道:“老前辈,你还是先吃些丹药吧?”东郭不才伸手拒绝,道:“老夫吃了,则是暴殄天物,反正一死,何必再浪费它呢?老夫若是死在京城,来不及赶回丐帮总坛,丐帮定会大乱。执法长老曾长老为人耿直,向来嫉恶如仇,恐怕会为难阿雷。丐帮一帮五派,这金、木、水、火、土五派长老除了土派长老为人不错,曾为丐帮立下汗马功劳,老夫曾叮嘱过他相助阿雷。可丐帮人数众多,尾大不掉,自是难免拉帮结派,曾长老、金派长老、土派长老三人交好,水派长老和火派长老性子沉稳,均是独来独往,难免与其他人不和。三师弟回到总坛,恐怕会再惹事端,你见到阿雷,不要说是三师弟下毒。”

柳无忝点头道:“晚辈明白。”东郭不才道:“以老夫看来,假你之名者也许没有恶意。华真逸虽名扬天下,但心性却不是英雄豪杰的性情,他有今日自是……唉,若非影儿是他姑姑,老夫早就教训他了。华真逸之父华天仪,为了十大剑派合盟并派之事,二十年前死于魔教天残、地缺之手,却不想他的儿子竟和魔教中人结识?”

柳无忝道:“晚辈也是奇怪,他和茶王好像关系非同寻常,晚辈为茶王护送鹤铭佩,他还到庐山帮助茶王呢。”东郭不才道:“你以后小心他就是。”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看来暴雨将至,老夫这就下山,连夜赶往京城。你要去玉女峰峰顶,可要小心了。”柳无忝道:“老前辈放心走便是。”

东郭不才携了柳无忝的手,道:“老夫送你一程。”柳无忝眼中一酸,道:“那好。”东郭不才也不施展轻功,向峰顶走去。柳无忝但觉手掌一热,便觉有股绵绵的热气传入手心,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强自忍住眼泪,随着东郭不才向前走去。走了一会儿,但见乌云越聚越多,远处一片天空白惨惨的明亮,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周围树木也是婆娑有声。东郭不才忽道:“起风了,过不多时,便会下雨,你还上峰么?”

柳无忝道:“晚辈有心事未了,一定要到峰顶完了心事。”

东郭不才道:“好汉子!做人应当如此,有始有终嘛!其时,老夫也略微知道些事情,但这些事要你亲耳听了,才能放心。临别之前,老夫有一句话要说跟你听。”柳无忝道:“老前辈请说。”东郭不才道:“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虽要以国以民为重,儿女私情也不能说弃就弃。只要你付出了,你认为值得去做的事,就去做,问心无愧,才能立于天地之间。”柳无忝道:“晚辈牢记在心。”

东郭不才道:“老夫见过封少城和紫翊姑娘,他们不像什么坏人,或许有难言之隐?或许这一切都是江湖传闻?你若非亲耳听闻,且不可信以为真。就算是真的,只要他们是真心的,咱们就是受了点委屈,也不可自寻短见,或大报其仇,天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柳无忝道:“我爹究竟是怎样的人?”东郭不才道:“亲耳所闻,才是最真。你总有一天会了解你爹的。老夫说了也未必是真。”柳无忝点头道:“多谢老前辈一番教导。老前辈此番前去刺杀刘瑾,可要小心了。晚辈功力全失,若不然和老前辈一道去,也好见识见识前辈们的绝世武功。”

东郭不才道:“武功练到极致,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一招一式均可杀人于无形,还是什么好武功?咱们学武乃是为了保家卫国、锄强扶弱,乃是防身救人,并非是杀人。”

柳无忝道:“敌人若是杀过来,咱们也没有理由不还手?”

东郭不才道:“自然要还手,学武讲究通灵,不可泥古不化,只要别杀人,也就是了。可实际上呢,还是江湖屠戮,恩怨情仇。”说着,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天,道:“世上最厉害的是天,它要打雷下雨,是任何人制止不了的;而世上最厉害的也是情,它要伤人,可真是伤于无形。至于武功,可算是最不厉害的,像老夫,就算有绝世神功,还不是被毒所困,还不是要死在刘瑾剑下。”说着,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扭转身来,竟自下了峰去。

柳无忝望着东郭不才越来越小的身影,咂摸他所说的话,一时也是惘然,只觉华山阴气森森,趁着电闪雷鸣,自己一个人渺小至斯,忍不住幽幽长叹。

一道雷鸣轰然传来,柳无忝见玉女峰峰顶突兀眼前,身子不禁一颤,颓废地蹲在一棵树旁,不敢再看,只觉身子渐沉,双腿渐重,迈不上去。过了片刻,四周又是阴森森一片,抖了抖精神,跺了跺脚,便向峰顶走去。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柳无忝抬头见前方有一片灯光,便循着灯光前行。忽然,一头野鹰自头顶掠过,扑扑愣愣的飞向前方。忽听吱的一声,灯光处一扇窗户打开,从中探出一只手来,手指一弹,一道白光射向野鹰。只听野鹰惨叫一声,自行飞远,蓦地里又是一声长鸣,一头栽在地上。听得吱的一声,窗户合上了。

柳无忝见此人手法高明,心中好奇,暗道:“此人是谁?有这么高明的武功?难道华真逸邀请了许多高手来?”他内力全失,行动之间,呼吸之际,难免发出声响,见此人武功高绝,不敢走近,远远停在一片草丛之中,伏下身来。那草丛地势略高,正好可以看到屋内情形。隔着窗户,隐约可见两道人影。但见那两道人影先前离得稍远,渐渐靠近,最终贴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柳无忝暗道一声惭愧:“这二人定是对痴男怨女,在这里幽会。”他不经意间发现别人秘密,只觉尴尬。

忽见二人分开身来,一个男声道:“自到华山,就见你神色不对,到底发生了何事?”一个女声答道:“你……你难道不知为了何事?”

柳无忝听见二人说话,只觉耳旁如同数十个焦雷连声响起,轰的一声,将他击得粉身碎骨,张开了嘴,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男声又道:“我自然知道。我和他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怎能相助华真逸?”女声哽咽道:“那你为何还到华山来?”男声道:“你爹爹逼我们成婚,你可知为何?”女声道:“我自然知道,爹爹要做皇帝……不过,那是他的事,我才不管。”男声道:“龙儿一年前便死了,你爹爹自然心急,他想要咱们再生个儿子。我正好可以借机取得你爹爹的信任,好完成师父嘱托。”女声道:“他们都是我的爹爹,竟然……”这二人便是封少城和朱紫翊。封少城搂住朱紫翊,低声安慰她。

柳无忝听闻“龙儿一年前便死了”,脑袋如同炸开一般,胸中更似被成千上万柄长剑齐地刺入胸中,来回扭转,一柄剑尚且疼痛,但成千上万柄反而不觉疼痛,只觉胸口一凉,全身僵硬在那里。过了半响,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只觉羞愧难当,心中有声音道:“我的儿子死了,儿子死了,一年前便死了!哈哈,我这个做爹的,连儿子死了都不知道,也难怪紫翊妹子不理我?”转念想起封、朱二人已经成婚,声音又道:“龙儿死了,死了也好!我和紫翊妹子反正没有成婚,他们成婚也是理所当然。哈哈,死了,儿子死了,前尘往事都死了。死了心静,死了一了百了。哈哈……”

忽见一道闪电斜地劈至,接着雷声震震,豆点般大小的雨滴直砸下来。只听啪啪响声扑入耳际,柳无忝哪里还能忍受得住?一头栽在一个水坑里。他爬起来,胡乱在脸上一抹,只觉胸口一阵窒息,不自主的长叹一声,转身下山。

柳无忝一口气奔下山峰,站在山脚,抬头望华山诸峰。但见诸峰在黑夜之中宛如鬼魅,齐地向他张牙舞爪,胸口更觉郁闷。他寻到藏剑大树,爬到树干之上,浑身如同针刺一般,竟又发烧了,头痛难忍。下了树来,连腿都难以提起,但他生性倔强,一刻也不愿在华山停留,恍恍惚惚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