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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初乱魂(一)

正值隆冬,柳无忝赶到鄱阳湖。湖畔远眺,但觉神湖浩渺,如天镜浮空,山高接天,冰清玉洁,积雪满山,密林围立如屏,把湖水衬得晶莹碧透如玉。蓦地里,一阵温柔可亲的少女歌声从湖面传来,柳无忝听那少女声音甚是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过了一会儿,歌声未歇,便见一个绿衣少女摇着舟儿向他驶来。柳无忝一见那少女轮廓,便即认出是萧雁寒的丫头阿馨,招手喊道:“阿馨姑娘。”

阿馨听见柳无忝喊声,咯咯笑了一声,向舱中人说了几句话,便摇了过来。柳无忝将马给了一个农夫,跃上舟来,道:“阿馨姑娘,好多日没见了。”阿馨咯咯笑道:“怎么多日不见,连阿馨妹妹也不喊了,是不是心中有人了?”

柳无忝笑道:“贼丫头,萧大哥的诗词歌赋学的少,胡搅蛮缠的本领倒青出于蓝。”阿馨仍咯咯笑道:“公子当真心中没有喜欢之人?”

柳无忝喃喃道:“喜欢之人……”眼前飘过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忽然占据了他整个身心,愈来愈清晰,在眼前飘来飘去的,不由叹道:“晴儿妹子……”回过神来,惨然一笑,道:“自然有喜欢之人。”

阿馨眨了眨眼睛,笑道:“是不是晴儿姑娘?”小舟箭一般地在湖中穿梭。柳无忝惊道:“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晴儿妹子么?”阿馨道:“你既然喜欢人家,为何不去找人家?”

柳无忝苦笑道:“去找她?到哪里去找?我都不知她现在何处,是否安好?再说了,就是知道,我也不能去找她。我武功被废,又遭天下武林追杀,和我在一起,岂不是麻烦得很?”顿了顿,轻声哼道:“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望着还未结冰的湖面,长叹道:“我还有何道理再去见她?今生只有酒醉浅睡了。”

阿馨道:“你这样不是对晴儿姑娘太无情了么?”

柳无忝摇头道:“无情便是有情,有情不如无情,只是万物众生俱都有情,是以众生烦恼。这是佛偈。我现在唯一的企盼,就是晴儿妹子有好的生活,能看到她幸福,我也就快乐了!”

忽听船舱中传来轻微的啜泣声,柳无忝闻之忘我,被声音感染,愁肠百结,道:“舱中坐的是谁?”阿馨道:“是人家的姐姐。”柳无忝道:“原来是大姐,在下让大姐遣情伤怀,乃是无心之过,还望大姐能谅在下相思之苦,不要着恼在下。”

舱中人轻声答道:“谁恼你了。”

听见这四个字,柳无忝只觉天昏地转,胸口似被一柄玄铁重锤不知捶了多少下,一时间口干舌燥,情难自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听砰的一声,柳无忝竟然跳了起来,小舟晃了几下,幸亏阿馨驾舟本领极强,稳住船桨,才不致翻船。

阿馨笑嗔道:“你干嘛!”柳无忝抓住阿馨双肩,道:“是……是晴儿妹子,你姐姐便是晴儿妹子,是也不是?”阿馨被他抓住双肩,脸上微微一红,道:“你这样抓着人家,不怕人家姐姐吃醋么?”柳无忝慌忙松开手,在船上踱了几步,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阿馨笑道:“你进去不就知道了么?”柳无忝耸了耸肩,道:“我……我怕不是她,倘若不是她,我该如何是好?不过……不过,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准没错儿。”

忽听船舱中飘出一阵琴声,顿时湖面上飘荡着袅袅旋律,琴声回转圆滑,柳无忝顿觉全身愁苦消于无形,那琴声伴着优越清脆的歌声,犹似如沐春风,只听那少女唱道:“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下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一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那少女所唱的便是张先的《千秋岁》。张先与柳永齐名,词风含蓄蕴藉,情味隽永,韵致高逸。这首词乃是写作者惜花伤春的情怀,同时暗寓相思之意。

柳无忝只觉胸中火烧,情不自己,纵身跃进舱中。但见一位少女手按琴弦,双目泪光盈盈,正痴痴看他,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晴儿妹子”是谁?柳无忝一把搂过司马晴,司马晴也将头深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里。舱外雪光映影,只听得阿馨轻摇小舟的哗哗声,偶尔有几只候鸟飞过,舱内舱外均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舟箭一般的向前驶去,穿过几座小山,又向一个更大的水域驶去。鄱阳湖中千岛百杈,若非熟知,想找一个去处绝非易事。柳无忝、司马晴二人紧紧相拥,忘却了时日,略一抬头,只见残阳如流金般洒在碧绿的湖面上,阳光照在远处满是积雪的山峰,映出五彩缤纷的光来,整个小舟便似被光芒簇拥。

柳无忝深情注视着司马晴,只觉胸中有千言万语,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隔了半响,司马晴道:“这半个月来,我日日都来这里等你,可……可你就是迟迟不来。”柳无忝道:“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我插翅也要飞到这里来的。那日妹子被木筝妹子救出,怎么到这里来了?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司马晴将头稍微抬起,拢了拢零散的秀发,道:“那日,筝姐姐将我救出,本来我是知道出了慕容府,可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晕了过去,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当我醒来之时,却见躺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中。这时进来一个六七十岁的婆婆,手托朱漆大盘,说道:‘晴儿姑娘,请吃些东西。’说着把盘子放在桌上,是一碗桂花炖燕窝。我从小就没有娘亲,都是我服侍爹爹的,见到婆婆服侍我,忙道:‘谢谢婆婆。’婆婆笑道:‘我家丫头若有你这般懂事,那可就谢天谢地了。’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少女声音,道:‘神针婆婆,在说筝儿坏话。’神针婆婆笑道:‘本就是嘛,你想想何时谢过我。’那少女似是低头沉思,片刻笑道:‘还真是,长这么大还未谢过婆婆一次呢。现在筝儿要说谢谢你了,婆婆。’神针婆婆笑道:‘婆婆可不敢当。’便出了房间。”

柳无忝道:“神针婆婆?那少女就是木筝妹子了。”

司马晴点了点头,道:“正是。神针婆婆刚出房门,那少女就进来了。真是筝姐姐。你不知道,筝姐姐好美呢,清雅绝俗,秀丽无比。”

柳无忝笑道:“晴儿妹子也是好美呢。”

司马晴脸上微微一红,芳心大喜,道:“筝姐姐比我年长两月,我便喊她筝姐姐。她说她化名穆思,就是‘相思’之意,只不过……只不过……”说到此处,抬头瞧了瞧柳无忝,见他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心中为之一荡。柳无忝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躲,任他握着。

司马晴又道:“筝姐姐是喜欢你的,她与你义结金兰,便是暗暗喜欢你。”柳无忝道:“我喜欢的是你。”司马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心里高兴得紧。”握紧了柳无忝的手,又道:“筝姐姐走到床前,查看了我的眼睛,笑道:‘我可以向大哥交差了,你中毒已解。’筝姐姐待我真好,我也知她这样做是因为你,嗯,她定是喜欢你的,你要是也喜欢她,反正我……我这条命是她救的……”

柳无忝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傻瓜,我喜欢的是你。”司马晴道:“筝姐姐对你那么好,又有这么多人来帮你,我……”柳无忝道:“咱们欠木筝妹子的恩情,就是舍了性命不要,也要还她的。”司马晴道:“筝姐姐才不会要你舍命!”柳无忝笑笑,轻轻拥紧了她。

司马晴道:“过了一会儿,只见筝姐姐在房中来回踱步,眉头紧皱,似是发生了大事。我心感不祥,猜想是你出了事,忙问道:‘筝姐姐,是不是大哥出事了?’筝姐姐点了点头。我虽有准备,一听你出了事,还是急哭了。筝姐姐告诉我,你被人冤枉为逍遥左使,还被人废了武功,自此再也习不得内功。我跳下床,非要去找你,可筝姐姐不让我去。”

柳无忝见司马晴轻轻啜泣,眼睛红红的,想是这两个月来每日挂念他的安危担心所致,心中大是感动,道:“妹子。”司马晴拭了眼泪,笑道:“你看我,见到大哥好好的,还哭个啥,可这眼泪不争气。”柳无忝道:“妹子。”

司马晴道:“后来才知我在百鸟谷,是筝姐姐的宅院。他们还真是奇怪,明明魔教总坛在铁木峰,教主却住在江南。我听筝姐姐说,逍遥教被称为魔教,天下豪杰众矢之的,自创教以来,每隔一段时间便被围攻,早晚要被中原武林攻下。实际上,逍遥教也不想与中原武林为敌,所以自二十年前便化整为零,将逍遥教迁入各地。”

柳无忝叹道:“天下人称其为魔,并非真正是魔。所谓魔不在表面,而在内心。只要内心奸诈,便是魔头,正如司礼监太监刘瑾,那才是真正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