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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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眼波横(四)

柳无忝道:“大师果然是高僧。”眼睛瞥向飞龙剑,道:“大师可识得皇甫观剑?”觉恩大师道:“皇甫施主?自然识得。不过,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三十年前,皇甫施主与魔教屠千仇一战,老衲有幸亲眼目睹,乃是当时武林的一大快事。难道此事与皇甫施主有关?”柳无忝道:“正是。大师可知皇甫观剑旧疾复发,终日缠绵病榻?”

觉恩大师眉头一皱,道:“是么?皇甫施主旧疾复发,难道是当年与屠千仇一战落下的?可是当年大战之后,皇甫施主曾得神医千玄子治疗,千玄子医术高明,可起死回生。当年皇甫施主虽身中重伤,但并非伤在要害,经由千玄子料理,当不会出现旧疾复发之事。难道他又患了什么难缠疾病?”

柳无忝笑道:“心病。”觉恩大师一怔。柳无忝道:“心病还须自来医。皇甫观剑已病入膏肓,治不好了。”微叹一声,便将皇甫观剑投靠刘瑾、废了他的武功、杀了青城八英,一一详细地告诉了觉恩大师,只不过没有提起彭云亭、彭亮瑜父子,以及魔教诸人诸事。

觉恩大师沉吟片刻,道:“皇甫施主投靠刘瑾一事,极有可能。”柳无忝心中一喜,道:“大师相信在下的话么?”觉恩大师道:“皇甫施主功利心极盛,不然的话,三十年前也不会挑战屠千仇,你当皇甫施主杀了屠千仇乃是为了江湖锄奸么?”凝神寻思片刻,又道:“宁掌门死在九华山,这件事少林想不插手也难了。少林一参与,六大门派定会响应,届时六大门派、十大剑派、金刀盟都会对付魔教,那是决计要中他们奸计的了。看来,老衲也该出寺一趟,到江湖中再磨练磨练去。”

这时,一知客僧来报:“黄山刀派彭亮瑜前来拜寺。”柳无忝听闻彭亮瑜来了,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彭亮瑜来此有何目的。不过一会儿,知客僧便引彭亮瑜到了大殿。彭亮瑜见到觉恩大师,长身揖地,躬身拜倒,道:“晚辈黄山刀派彭亮瑜见过大师。”觉恩大师见彭亮瑜气宇轩昂,颜貌俊美,只可惜没了左臂,当下还礼,道:“阿弥陀佛,不知彭少侠前来鄙寺,有何贵干?”

彭亮瑜正准备答话,忽看到宁萍宗尸体,道:“这不是青城剑派的宁掌门么?”觉恩大师道:“正是,刚刚死在飞龙剑下。”彭亮瑜皱眉道:“怎么宁掌门也死在了飞龙剑下?”觉恩大师道:“阿弥陀佛,说来惭愧,宁掌门刚到鄙寺,便身遭不测。老衲来不及救助,真是无能至极了。”

彭亮瑜随意瞥了柳无忝一眼,道:“凶手竟敢在九华山行凶,可见其武功卓绝。”觉恩大师道:“依宁掌门身手,还躲不了凶手一击,可想凶手武功高到何种地步?”彭亮瑜瞧了瞧大殿,见殿内十分空阔,金像离地足有两丈,道:“有一件事晚辈想不明白,凶手是在何处出手的,竟瞒过了大师的眼睛?”

柳无忝道:“当时大师并不在这里。”彭亮瑜笑道:“这么说,这里只有柳兄和宁掌门二人在大殿之中了。”觉恩大师道:“二位施主认识么?”彭亮瑜笑道:“柳兄乃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在下岂有不识之理?”

柳无忝冷笑道:“当时大殿确实只有宁掌门和在下,飞龙剑便是从金像眼中射出来的。”

彭亮瑜轻轻一纵身,便跃到金像之上。柳无忝暗道:“这金像离地高约两丈,便是他双臂健全,也绝非如此轻而易举地跃到上面?可见他自有一番奇遇了,难道是皇甫观剑传授给了他高明武功?”

觉恩大师道:“彭少侠,好高明的轻功。”彭亮瑜笑答:“承蒙夸奖。”他在金像上查看一番,跃了下来,道:“大师,这金像可是丈二?”觉恩大师点头称是。彭亮瑜走到宁萍宗尸身处,道:“倘若晚辈站在这里,以大师功力站在金像顶部,向晚辈发射暗器,能否一击必中?”

觉恩大师不明其理,道:“金像高丈二,殿台约丈余,离地足有两丈,殿台离施主又约两丈,若非站在金像顶端,老衲尚可为之。但若从金像眼睛中发射暗器,那是万万不能的,因那金像眼睛乃是用花岗岩涂上金漆制成,异常坚硬,别说发射暗器,就是用掌力击碎眼睛也绝非易事,老衲不可为之。”此时一缕阳光照在金像之上,却也只照到肚脐处。

彭亮瑜微笑道:“当今武林之中,武功能超过大师的可说寥寥无几,除了昔年‘酒剑仙儒’四前辈、武林四痴、阉狗刘瑾、西北称雄的安化王、丐帮帮主东郭不才、魔教天王独孤一鹤、少林掌门觉禅大师、武当掌教不合道长以及云游天外的吃亏大师、时宜道长之外,恐怕再也无人能超过大师的功力了?然而‘酒仙剑儒’四前辈、武林四痴几十年来仙踪不见,恐怕早已不在人世。阉狗虽然狠毒,但刘瑾自封九千岁,不至于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安化王乃是一代宗师、贵为王爷,也不屑做这么卑鄙事情。东郭帮主、觉禅大师、不合道长、吃亏大师、时宜道长更绝无可能。晚辈又听闻独孤一鹤闭关修炼,也不会前来。若非有他们如此高绝功力,怎么可能从金像眼中射出飞龙剑?”

柳无忝道:“彭兄是否少说了一人,皇甫观剑如何?”

彭亮瑜道:“皇甫老爷子虽剑法宇内外无人能敌,但内功却不如觉恩大师。听闻皇甫老爷子旧疾复发,足不出户,又怎能来到九华山?何况老爷子德高望重,又怎会暗箭伤人?”

觉恩大师沉吟片刻,双手合十道:“彭少侠言之有理,只是柳施主明明见到,还能有假?”

彭亮瑜嘿嘿笑道:“大师乃是佛门高人,心存正念,不知防小人。当时只有他一人在这大殿之中,自然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说见到就见到了。大师是否曾想,能使宁掌门放松警惕之人,自然是他认为最不可能杀他之人?”

觉恩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封少侠说的极是,柳施主内力已失,当不可杀了宁掌门,所以宁掌门才不提防他,他便可趁机杀了宁掌门。这件事情,也只有如此,尚且可以解释得通。”

彭亮瑜道:“晚辈来见大师,便是受十大剑派所托,告之大师柳无忝乃是安化王的徒弟。”觉恩大师道:“这个老衲已经知晓。”彭亮瑜笑道:“恐怕有一件事大师不知晓。柳无忝的武功乃是其师所废,因为他就是魔教逍遥左使,安化王清理门户。前几日,丐帮执法长老曾一革怕冤枉柳无忝,特名丐帮弟子拜访安化王,安化王业已证实柳无忝的武功是他所废,原因安化王不愿说出,但江湖朋友早已知晓。柳无忝虽内力已失,但武功仍在,在南京聚宝庄十大剑派联手都留他不住,反而让他掠走了宁掌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宁掌门竟乖乖听他的话,一路之上把青城八英给杀了。”

觉恩大师脸色微怒,道:“阿弥陀佛,魔教中人,狼子野心,欺我国土,罪不容诛!”

柳无忝只觉天旋地转,心中有道声音振聋发聩:“柳无忝,别人说你是魔教中人,那就是魔教中人好了,总比做一个善恶不分、黑白颠倒,所谓大家公认的侠义之士,其实是奸诈之徒的好。世人眼中的小人,固然未必全都是小人,世人眼中的君子,又有几个是真君子呢?逍遥教远在西塞边陲,又何时欺我国土?当真一次是贼,一生便是贼了?逍遥教虽是成吉思汗后人所创,难道便要一直危害我大明国土?我自是不信。”他忽觉世事不明,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魔教中人?”

彭亮瑜见柳无忝中计,哈哈笑道:“整个江湖都知道你是魔教中人,你说是也不是?”

柳无忝只觉心头似被铁棒猛然击了一下,心中那道声音又震彻耳鼓:“他们都说你是魔教中人,你便是魔教中人了。三人指鹿为马,鹿便为马。何况天下悠悠之口,如江河之水,那是防不胜防的。柳无忝,你是魔教中人!你是魔教逍遥左使!”他此刻怒火中烧,已不知所以,忽然狂笑道:“我就是魔教逍遥左使!觉恩老和尚、彭亮瑜小子听着,倘若我武功恢复,我便要江湖好汉知道柳某人的手段,哈哈……江湖中的各位朋友们……黑道的朋友们,绿林的朋友们,山上的朋友们,水里的朋友们……你们若有眼,就让我活下去,我一定可以让你们看到……哈哈……”

觉恩大师猛喝一声道:“竖子敢尔!”他这一声猛喝中,含着佛门绝学“狮子吼”,只见大殿簌簌直响,彭亮瑜单手掩耳跃出门槛丈外,柳无忝被震飞撞在金像之上,又重重的摔了下来。宁萍宗的尸体忽地飞出门外,闪电般撞向彭亮瑜。彭亮瑜长扇一格,怎知“宁萍宗”来势太猛,“二人”忽地向后荡去,扑通一声头上脚下栽进寺内的水缸中。彭亮瑜怒极,噌的一声蹿出水缸,一脚踢飞“宁萍宗”,“宁萍宗”便像断线风筝似的落在寺内小塔的顶尖,高高悬起,摇摇欲坠。

觉恩大师停止吼声,道:“阿弥陀佛,魔教中人若不除去,便是武林祸患。”当下走到柳无忝身前,缓缓提起手掌。待要击下,忽听哗啦一声,从窗子里跃出一人,闪电般攻向觉恩大师。觉恩大师见来者不弱,不敢大意,舍下柳无忝,单掌迎上。

柳无忝被觉恩大师的“狮子吼”震得全身骨骼便如散了架一般,嘴角边渗出了鲜血,迷迷糊糊中见破窗相救自己的正是日前酒后冒雨而走的朱逸事。

朱逸事本攻向觉恩大师的拳头忽地一伸一缩,身子一屈,躲过觉恩大师一掌,双拳以腰为轴,轻轻旋转,正是一招“玉女穿梭”。只不过他是一个七尺男儿,瞧起来怎么也不像玉女,倒似一个陀螺,滴溜一转,双拳捶向觉恩大师胸口。

觉恩大师道:“武当弟子。”说着,长袖一卷,便划开朱逸事的攻势。

朱逸事笑道:“那也未必,大师看这一拳。”但见他左脚虚抬,右手穿拳前伸,随即身体前倾,左脚用力踏实,左掌沿右臂下前伸,待左臂伸直时变拳攒出。

觉恩大师见他舒腕如绵,柔活顺便,手臂的伸缩、吞吐、含展收放自如,不禁惊呼:“通臂拳。”这“通臂拳”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觉恩大师见此人竟会少林绝学,心中惊骇,忙变化招式迎了上去。

朱逸事志不在觉恩大师,见他招式变换,却哈哈一笑,双掌忽地一收,身子迅速向后滑去,单手抓住柳无忝,身子快贴紧金像殿台时,一脚踏在台上,借力又从窗户穿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峻岭峡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