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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清永拱卫诛刘盟(一)

且说大太监张永自四月从京城出发,率领东厂、西厂、锦衣卫两万,京营精兵三万,浩浩荡荡向宁夏进军,沿途百官极尽巴结。张永向来和刘瑾不合,虽奉旨讨伐安化王,心里却是窝了一肚子火,就连沿途捞了不少好处,火气也未平复。不一日,兵到银川,与三边总戎杨一清十五万大军会合。

杨一清幼年视为神童,入仕后与刘大夏、李东阳并称楚汉三杰,正德后期任明朝宰相,出将入相,文德武功,历史赞誉:三边总戎,两任首辅。为人清明廉洁、刚正不阿,向来不愿敷衍趋势,大受刘瑾迫害。此时任职右都御史,总统宁夏、延绥、甘凉军务,官位甚高,但因不攀附刘瑾,此次讨伐安化王,圣旨中要他身先士卒,心中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杨一清虽坐镇宁夏,但对朝中之事洞若观火,知张永和刘瑾因权事之争矛盾极深,便欲分化。张永率兵一到,杨一清便与之亲近。张永身为文官,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也用得着杨一清,二人自是一拍即合。

这日,风和日丽,阳光和煦,正值四月,春已殆尽,初夏刚至。清、永二人择黄道吉日,大举进发贺兰山,又联合西、南、北三部总督,合众围剿,兵卒人数已逾三十万。张永任太上大将军,杨一清任兵马大元帅,炮响三声,拔旗而起。日落西山,大军距贺兰山还有六十余里。杨一清见天色已晚,便命三军将士安营扎寨、搭锅烧饭,就地休息。张永设置一桌酒筵,邀请杨一清和泾阳伯神英到军帐喝酒。神英任总兵官,随张永而来,武功不弱,名是统帅三军,实则保护张永。

杨一清喝了一杯酒,道:“宁夏地形,本帅熟记在心,贺兰山西部便是腾格里沙漠,中间只有一座城池,设在阿拉善左旗。安化王武功高强,在江湖上相当有名,但用兵之道与本帅差的还远。安化王兵少粮缺,自是想引三军到腾格里沙漠。在沙漠中行军打仗,实非平原可比?那里风向、气候、温度随时都会发生变化,让人防不胜防。安化王组织正义盟,都是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武功各成一路,可以一当十,实是难敌。故此咱们得小心行事了。”

神英刚过四十,威猛过人,见杨一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拍桌子道:“怕他作甚!咱们二十万大军若还斗不过区区两三万人,我大明军队都是酒囊饭袋了。”

杨一清道:“当年土木堡事变,敌军两万,我军二十万,还不是落得个全军覆没、英宗被擒的下场?”

张永轻轻摇了摇手,微笑道:“泾阳伯何必动怒,安化王雄才大略,就是偏安一隅,刘瑾那厮还不是寝食难安,可想安化王文韬武略皆是上等。杨元帅总戎三边,对宁夏了如指掌,自有见地,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一切当听杨元帅安排。”

神英以张永马首是瞻,不敢反驳,便闷声不吭,倒了一碗酒,猛灌下去,虽强压怒火,内心实则不服。

杨一清见张永偏信于他,大是高兴,道:“太上大将军乃是皇上身边红人,神威非凡,此次西伐,必然马到成功。”说着,与张永碰了一碗酒,又道:“近几日,安化王定会派人与咱们短兵相接,然后佯装诈败,逃进腾格里沙漠。”

神英道:“若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杨一清摇头,道:“兵法讲究见机行事,实虚相合。他们想引咱们去沙漠,咱们就去。”张永惊道:“那岂非中了敌人奸计?”杨一清笑道:“不然,咱们未到沙漠,便改行阿拉善左旗,咱们驻军那里,然后只派两万兵遣敌,待前行将士放出消息花,咱们再派五万人马里外夹击,第二部一到也放消息花,第三部五万人马再去增援。如此形成三重包围,保管将安化王两三万人全歼在沙漠中。”

张永笑道:“杨元帅果然熟读兵法,待平定安化王、班师回朝后,咱家必定奏请皇上,为杨元帅加官进爵,也到京城做官。”杨一清大喜,道:“一切仰仗太上大将军。”神英大生闷气,喝了十来碗酒,醉醺醺的直说胡话。张永命人将他扶到总兵官营帐歇息。

杨一清见神英走了,低声道:“这次皇上派二三十万大军,讨伐安化王区区两三万人,有点小题大做了。”张永叹道:“咱家也是糊涂,想不明白。你说安化王怎么好端端的会造反?他在宁夏称王,也是逍遥自在,何必非要做皇上。你瞧瞧咱们皇上,整日间不理朝政,只知道在豹房里玩。”

杨一清道:“行军打仗,身家性命时刻悬在头上,可能随时不保。咱们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刘公公却在宫内安逸享乐,实在让人生气。”

张永伸指按在嘴上,嘘了一声,离开座位,走到帐外吩咐侍卫不得让人进入,复又回座,道:“刘瑾耳目众多,在银川城时,咱家不敢与你谈论此事,今日杨兄弟谈到刘瑾,咱家也有一肚子火。”杨一清道:“太上大将军喊一清一声‘杨兄弟’,一清就高攀了,请允许一清喊一声‘张大哥’?”

张永虽在宫内和刘瑾可一争雌雄,但在宫外却无帮手,而杨一清掌握三边兵权,扼守大明门户,权利极大,自愿与他称兄道弟,笑道:“杨兄弟客气了,咱们是一见如故,在银川城中,大哥一见到兄弟就打心眼里欢喜,想和兄弟义结金兰,不妨今日遂了哥哥心愿?”杨一清立刻答应。当下,二人离开座位,插上香烛,指天发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发誓完毕,二人笑着搂抱一下,各自回座,为了避免遭人非议,商定在旁人面前自是不说,私下二人再以兄弟相称。

杨一清笑道:“兄弟就仰仗大哥平步青云了。”张永笑道:“他日兄弟做了宰相,可别忘了哥哥。”杨一清笑道:“大哥说笑,兄弟怎能入京做官,再做宰相呢?”张永摇头道:“事在人为,定会有兄弟做宰相的那一天。”杨一清点头道:“到时咱们兄弟联手,整个紫禁城都是咱们的。”

张永叹了口气,道:“在宫中,刘瑾口衔天宪,威柄独操,初始皇上处处礼让,才养成他今日嚣张、飞扬跋扈的德行。现下随着皇上年岁增大,也颇感后悔,但刘瑾一来武功太高,老哥哥曾听闻他便是昔年有名的谈笑生,当今武林恐怕没有人能制得了他;二来,他的势力盘根错节,东厂都督邱聚、西厂都督谷大用、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全是他的人,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就说此次安化王声讨刘瑾的檄文,传到京城也被刘瑾遮了下来。‘清君侧,诛刘贼’,说的好,皇上也真该‘清君侧’了。朝中文武大臣,是刘瑾死党的销毁檄文,不是死党的闭口不言,皇上又怎知刘瑾的所作所为?要不是老哥哥此次亲征,还不知有此檄文呢?”

杨一清颌首道:“当年首相刘健,次相谢迁、李东阳都是先帝的老臣,皆抗疏论谏,皇上就是不听。他们复联络言官交章论奏,连疏诛瑾,户部尚书韩文率诸大臣继之,都未动刘瑾毫发。结果,堂堂相爷、先帝重臣,竟被罢官,再看历朝历代,哪里有这宦官罢免首相的事情?”

张永叹道:“如今朝中能与刘瑾周旋的,也只有户部尚书一人了。次相李东阳反刘不成,便降心辱志,隐忍委曲,对刘瑾恭顺巴结,这才保住相位,可见刘瑾权威。老哥哥之所以能与他平衡,乃是皇上亦离不开老哥哥的服侍。”

杨一清哼了一声,道:“平心而论,李相爷拉拢刘瑾过于卑屈,甚至有失立场,但较之焦芳、张彩等狐群狗党来,还算中庸。有人传闻,韩文弹劾刘瑾消息走漏,是李相爷告诉了刘瑾,实则不然,其实高密的是焦芳。刘健、谢迁等人弹疏刘瑾的折子,还是李相爷起草的,说他与刘瑾互通消息,可就委曲他了。”

张永道:“老哥哥猜测李相爷巴结刘瑾,之中必有深意。那王鏊与李相爷同朝为官多年,深知他的为人,日前对老哥哥说:‘李相爷在阁数年,因事纳言,周旋粉饰,大抵是李公功劳。”

杨一清道:“刘瑾残害善类,混淆黑白,实在让人气愤。”张永叹道:“唉,也怪老哥哥年老不济,胆小怕事,虽知刘瑾险恶,却不能为皇上分忧,除去奸佞。”杨一清道:“大哥平定安化王后,皇上定会重用大哥的,到时大哥振臂高呼,兄弟自是响应,除去刘瑾这厮。”

张永拿了一个玻璃容器,里面盛有杏黄色的蜂蜜,盛出几勺,倒入茶杯中,摇了几摇,递给杨一清,道:“朝鲜贡品,出征之前皇上特意赏给老哥哥的。皇上怕老哥哥军马劳顿,受不了这个苦,用蜂蜜提神。咱哥俩尝一尝。”

杨一清听闻皇上所赐,忙接过喝了,见其味甘甜,直赞其好。张永也喝了几口,道:“日后咱哥俩可要齐心,老哥哥主内,兄弟主外,当可无忧。日后有机,能克废瑾。”杨一清道:“兄弟好友死在刘瑾手中的一手数不完,刘瑾实则该遭天打雷劈,等平定安化王后,定当废瑾,兄弟愿为老哥哥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张永大是高兴,道:“你道刘瑾武功高绝、权倾天下,为何却独独不敢为难老哥哥?那是因为老哥哥将其犯的罪状亲手批录一份,比安化王的檄文要全的多。老哥哥将批录藏到安全之地,他若敢动老哥哥一根毫毛,他那些天大的罪状便会公布天下。今日咱们兄弟既然意图废瑾,老哥哥回京之后,便把罪状交给皇上。”

杨一清喜道:“天助我也,不灭刘贼,誓不为人。”

杨一清、张永二人在帐中谈论刘瑾是非,不觉已到三更天。杨一清笑道:“大哥,宁夏接近塞外,风光独特,咱们出去看看夜景如何?”张永执起杨一清的手,道:“看风花雪月去。”二人携手出了营帐。正值月半,明月如轮,悬挂在天。驻军之地是在旷野,星垂月明,仰望长天,只觉天空地阔。

杨一清道:“关西七卫已受皇上密旨,特来助咱们围剿安化王,皇上若非对大哥宠嘉,也不会将此美差交给老哥哥。”张永笑道:“甚是。咱们有二十万人马,关西七卫有五万人马,南北各五万,三十多万大军平定其区区三万人,以十抵一,自是易如反掌。皇上让老哥哥坐享其成,定是皇上欲提拔老哥哥,与刘瑾互相制衡。”

杨一清站在一个土堆上,遥指西方,道:“关西七卫,便是安定卫、曲先卫、阿端卫、罕东卫、沙洲卫、赤金卫、哈密卫。这七卫纵横约莫两千里,绵延如龙,依天然屏障,已渐渐脱离朝廷掌控,初时尚且归顺,如今却也是狼子野心。”见一只苍鹰在头上盘旋,吩咐左右拿来硬弓,搭上弓箭,道:“关西七卫已是大明强敌,尤其是哈密卫,它是进入甘肃之门户,控扼中西交通之咽喉。但只要一清在此,七卫休想踏进中土一步。”只听一声急响,弓箭破空而出,那苍鹰突然飞高,陡然一头栽下,左右捡起,见弓箭射中鹰眼,穿颅而过。

张永见杨一清气若悬河,威如峭壁,顿感雄心万丈,道:“昔年成吉思汗弯弓射雕,威镇寰宇。今日兄弟拉弓射鹰,关西七卫难望兄弟之项背。”

杨一清道:“皇上虽下密诏,但能到者恐怕只有满速儿一人。这满速儿是吐鲁番的速檀,却不知为何做了哈密卫的总督?”张永道:“此事蹊跷,绝非刘瑾所为,难道是醉月贵妃?”杨一清皱眉道:“醉月贵妃?”张永道:“先帝驾崩那年,醉月贵妃进宫,是先帝最喜欢的妃子,据说曾在吐鲁番待过五年。”杨一清道:“朝中上下,均是男盗女娼之流,若不除去,我大明如何得朗朗乾坤?”

张永想起一事,道:“老哥哥来宁夏时,刘瑾曾传谏于我,言安化王的大徒弟封少城将会带高手前来。”杨一清道:“出卖天下群雄换得荣华富贵,背叛师门换得一时平安,如此卑鄙小人竟与我等为伍,真是丢人。”张永道:“刚才兄弟说安化王会向西逃,就让封少城带着他的人到西部埋伏。”杨一清道:“也好,让他埋伏西部,生死由他。”

张永道:“封少城到宫中不久,竟得皇上赐婚,与刘瑾之女朱紫翊成婚,现在是刘瑾的乘龙快婿,可是非同小可,怪不得他要背叛安化王了。”杨一清道:“大哥有所不知,朱紫翊正是安化王的养女。”张永哦了一声,奇道:“安化王和刘瑾还有这段渊源?”杨一清道:“内情我也不知。封少城助刘瑾在铁木峰全歼群雄,功高至伟,谁人能及,自然得刘瑾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