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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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盖世功名随流水(五)

群雄正自猜想,忽听一声清啸从山下遥遥传来。

彭亮瑜听见啸声,神情一振,向觉恩大师一抱拳,喜道:“大师,那便是家父的啸声,定是找到沙子奇的头颅了!”

皇甫观剑闻言,眼皮不禁一抖。虽有慌乱,却波乱不惊。他纵横江湖三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站在玉皇顶上,山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斜眼扫视了觉恩大师等人,冷冷一笑,忽然长啸三声,两长一短,节络有致。他内功修为已至臻境,啸声一出,震惊山林。群雄均想:“这哪里是大病初愈?皇甫观剑装病看来是不假了。”

宗政靖和俞氏兄弟脸色陡然沉重,知这是皇甫观剑让他们狙杀彭云亭的暗语。群雄察言观色,见他们三人脸色有变,便知彭亮瑜所言非虚,他们已然做了刘瑾爪牙,不禁对他们嗤之以鼻、冷眼相待,还哪里在乎他们是天南第一剑、一派之主、金刀盟友了?

待了片刻,群雄远远望见一道人影奔腾跳跃,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疾奔而来。那人奔腾跳跃间,步伐轻盈,偶碰山石,单腿一屈一弹之间,便轻轻跳过,奔跑之速,甚是快捷,从山顶到瞧见那人之时遥距十余里,转眼间便已奔近。

但见那人一身素衣长衫,锐眼浓眉,神情厉酷,正是黄山刀派掌门“貌合神离”彭云亭。他眉目之间有些倦怠,想是疲劳赶路之故,在峄山寻到沙子奇的尸身、割下他的头颅来,便匆忙赶回,不得片刻休息。峄山距泰山虽不太远,却也不近。玉皇顶到泰山脚下,道路崎岖不平,赶到之时已是黄昏。

彭亮瑜见爹爹到了,急忙迎上。皇甫观剑见彭亮瑜身子一动,便想欺身而进,却听步青云冷哼一声,抬了抬手中的天罗地网针,知其网针之威,不敢造次。

俞氏兄弟对望一眼,一声大喝,二人同时拔出长刀,向对方砍去,当的一声,惊醒群雄。群雄见他们兄弟祸起萧墙,不知何故自相残杀,均是摸不着头脑。俞氏兄弟合练“长烟夜雨刀法”,一为“长烟”,一为“夜雨”,两种刀法格格不入、大相径庭,择其一则短,合其二则长。长烟刀法以正刀为主,反刀为辅;夜雨刀法则以反刀为主,正刀为支。兄弟二人对敌之时,均是双刀齐上。这时正反两刀相克相生,群雄却是第一次见到。但见俞仲一招“昆嵛叠翠”卷出,刀叠七层,乃是长烟刀法的狠招,刀影豁然一片。俞连则是一招“龙池喷雾”狠命挡驾。只闻当当当七声,二人单刀忽自弹起。

这时,彭云亭已奔近广场,彭亮瑜走到雁荡剑派方位迎上。

陡然一条人影加着一溜剑光,快速无匹地向彭云亭当胸刺出,与此同时,一阵弓弦急响,一枝羽箭快如闪电般疾射彭云亭。

蓦地里,又有一溜剑光自地下飞起,直刺彭亮瑜小腹,这一剑更是突兀,群雄不由惊呆。

突发此变,连觉恩大师也是所料不及,残君珩和温良玉一直留意俞氏兄弟的举动,步青云则关注皇甫观剑,唐突之间,也是无法应变。觉恩大师中指一弹,一粒佛珠打向刺彭云亭的长剑,叮的一声,将其击落。彭亮瑜虽然聪慧,但觉察之时,长剑已然刺到,无法化解,不由大骇。忽见一片刀光烟云般卷起,将长剑绞碎,正是裴沧海的长刀。群雄虽知裴沧海的“断肠烟云十三式”长刀到处人鬼断肠,却从未见他施展过,今日一见,果然精妙。

裴沧海冷笑一声,手中二胡一弯一曲,胡座撞在偷袭者胸膛。偷袭者闷哼一声,摔落在地。群雄一瞧,那偷袭者正是雁荡剑派掌门宗政靖,此刻新伤加旧伤,已奄奄一息,活不多久了。冉雄见师兄助皇甫观剑偷袭,自感惭愧,闷闷不乐地命门下弟子将掌门抬回。

彭云亭不仅是一方大豪,见闪身不及,顺手以沙子奇头颅当箭。那羽箭扑的一声刺入头颅中,接着轰的一声,径自爆炸开来。群雄哪里见过如此阵势,猝发其间,均怔在当地。彭亮瑜父子情深,大吼一声,扑了过去。裴沧海长袖一摆,抓住他的后颈,将他甩到广场。

皇甫观剑陡然暴喝:“鼠贼,休逃!”背后隐士剑倏地刺入人群,只听哇的一声,一人眉心中剑,猝然倒地,手中握着一张金光闪闪的小弩,腰间悬着一柄宝剑,只有剑鞘,背后却负着一把宽刀。那小弩长约半尺,正是四川唐门发射“子午霹雳弹”的弓弩。

温良玉瞧清那人面目,脸色不禁一变,道:“是蓝衫佳客孟不凡!”群雄见孟不凡脸色可怖,眼睛暴凸,似是死不瞑目,观其形态,虽是一身蓝衫,哪里还能瞧出一丝佳客模样?

柳无忝听闻“孟不凡”三字,想起前尘旧事来。那日,孟不凡在瑶琳洞被东郭邪神赶走,再也无其人消息,不想竟投奔了刘瑾。在飞龙剑事件正要揭秘之时,他突然现身杀了彭云亭,毁了证据。柳无忝异常恼怒,见他被皇甫观剑一剑毙命,更是死无对证,飞龙剑事件仍未有果,不禁又是怒火中烧,又是气馁自叹。

群雄见事情突发至斯,吃惊程度不亚于猛见山崩地裂,半响无一人出声,惟有彭亮瑜双目尽赤,神色黯然,伤心至极。他见功败垂成,禁不住长笑出声,手握紫玉扇,向觉恩大师微微一揖,道:“家父被孟不凡用四川唐门的歹毒暗器所害,乃是大师和数千群雄亲眼目睹,但家父之死与四川唐门无关,也非孟不凡,而是那大奸大恶的皇甫老贼!要不是皇甫老贼做贼心虚,断然不会杀了孟不凡,以皇甫老贼的武功修为,难道还制不住孟不凡?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号、空山不空的剑术,岂非是浪得虚名?”

皇甫观剑冷笑:“老夫之所以出手,是怕孟不凡逃走。再者,老夫为何要杀孟不凡,需要与你知会么?老夫一生淫尽剑术,当年也不知杀了多少魔教恶徒,杀了孟不凡这等卑劣之人,又有何错?”

彭亮瑜扼住怒火,冷笑道:“孟不凡的武功真有那么高么?他连柳无忝未学会无忌剑法之前,都非其敌手,何况你是天下第一剑?呵呵,天下第一剑,前晚刘瑾若非得你相助,又怎能灭了南宫府?你杀了孟不凡,不是做贼心虚,又是怎地?”

皇甫观剑道:“休得胡言乱语,老夫怎会助刘瑾毁掉南宫府。天下谁人不知‘南北二剑,一皇一宫’,我们二人一起成名江湖,自是惺惺相惜,断然无杀其之心。你再信口雌黄,老夫决不饶你!”他声音虽不高,但字字清晰,言语中已露杀意,又道:“这广场之中,英雄过千,孟不凡躲在其中,若要找出,不啻大海捞针,甚是难寻……”

彭亮瑜不待他说完,截口道:“甚是难寻?你又怎的一眼便看出他躲在何处?若不是你们串通好的,沆瀣一气,又怎能在这两千余之众寻出一人来?”

皇甫观剑不怒反笑,道:“你是个年轻娃儿,断然不知江湖中人的诡秘计量。大伙还记得刚才以湘妃仙子如此武功,都未找到与仙子捣乱之人,老夫若不是怕孟不凡和那汉子一样,也不会痛下杀手的!”

皇甫观剑话音未落,忽听一身暴喝道:“龟儿子的,俺有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又岂是孟不凡如此跳梁小丑所能相比?龟儿子目光如炬的话,不妨找找俺。”群雄听闻又是戏弄残君珩的大汉,不禁一乐。

皇甫观剑不屑轻笑,道:“你是孙悟空,老夫就是如来佛。”他在那大汉说第一句话时就已查明其方位,身子微动,滑向西首,陡然跃起,右手一探,朝一人抓去。眼见抓实,忽听一个沉稳之声说道:“皇甫大剑客,那人得罪于你,可非是在下。在下好生生的站着,未出一声,怎么也招惹了这飞来横祸?倘若在下是锦衣卫、东厂、西厂的乌合之众,死有余辜,也就罢了,但在下两袖清风,一介书生,只是到玉皇顶山凑凑热闹,怎么也会遭此不幸呢?”

柳无忝闻声辨人,知是萧雁寒,向身后望去,果见萧雁寒笑盈盈地望着皇甫观剑。萧雁寒此时已将易容除去,潇洒俊秀,仪表堂堂,哪里还是满腮髯须的大汉模样?

皇甫观剑明吃了闷亏,悻悻走回广场,刚一站定,便听东首又暴喝一声,道:“格老子的,真是奇也怪哉,俺刚才嬉耍湘妃仙子之时,好像这位天南第一剑还未到玉皇顶,却不知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以俺愚见,这位天南第一剑早就到了玉皇顶,而且还出手杀了嵩山剑派的‘绵手通云’陆通!”

皇甫观剑神色微变,身子未见怎动,人已滑到东首,只见黑压压坐的全是华山剑派门下,再无第二派的人。

那声音又从西首传来,道:“龟儿子,想找俺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龟儿子难道不知,俺有七十二般变化。嘿嘿,众位英雄,还记得方才这位天南第一剑啸声两短一长么?倘若俺猜的不错,定是他和孟不凡、宗政靖约定的暗号。龟儿子的,这一毒计好毒,但狐狸再狡猾,又怎能逃过天下英雄的眼睛呢?”群雄闻言,仔细想来,均觉有理,不禁猜测纷纷,莫衷一是。

皇甫观剑掠向西首,也只见在座之人均是十大剑派装束,心中不觉一窒。

柳无忝见萧雁寒嘴角微动,声音便在东首、西首传出,便知他施展的是一种极其高深的武学。又见萧雁寒将皇甫观剑耍得团团转,甚是佩服。抬头向萧雁寒望去,见他也正看向自己,心头一热,泪水差一点夺眶而出。

皇甫观剑缓步走到广场中央,平复心情,寻思:“今日格局,似要亡我。我这番与刘瑾为伍,虽是借势而为,壮大我武夷剑派,成就霸业,也让皇甫家族如同慕容、南宫一样,传承千年,荫泽万载,但实质却是做了刘瑾的鹰犬,天下英雄又岂能容我?当年,我与屠千仇决战天池之巅,是何当的光明磊落,一战得胜,名扬天下。三十年来,谁提起天南第一剑莫不称赞,只可惜这一世英名就此毁掉了。”心中似阵阵波涛汹涌,但他毕竟是一代宗师,明知前路渺茫,却也要执拗走下去。忽然想起一人来,心中窃喜,暗道:“老天助我。”厉声喝道:“朱逸事,你给我滚出来!”

群雄乍听“朱逸事”之名,年纪长的莫不心骇。朱逸事乃是魔教逍遥右使,地位之尊,只次教主,而且他出身皇族,与安化王算是平辈,当今皇帝也得称他一声叔叔。朱逸事不但武功高绝,而且运筹帷幄的本领极强,在江湖上的名头甚是响亮。只是他消隐江湖二十载,年轻一辈已然不记得了。年长一辈听到他的名字,均是猛打寒噤,为之震惊。

萧雁寒见皇甫观剑认出自己所使武功,便收起神功,顿时广场四周寂静无声。

皇甫观剑冷笑道:“朱逸事,咱们已有三十载未见面了,今日你那招绝学‘声东击西’又增进了不少,老夫佩服啊佩服。今日,你既然到了玉皇顶,又何必藏头缩尾,不敢与天下英雄照个面?昔日逍遥右使之威、逸烟双客之名,孤高绝傲,震惊皇族,响彻武林,今日为何改了作风,毁了名头?”但闻空谷传来回声,却未见有人应答。

萧雁寒与朱逸事交情匪浅,年轻之时曾得朱逸事传授武功,二人亦师亦友,颇为信任。萧雁寒在二十年前得朱逸事传授“声东击西”之法,习成已久,今日方才运用,不想皇甫观剑竟识得此功。

正值夕阳斜挂,漫天金黄,一阵山风拂过,群雄只觉凉爽。这时,皇甫观剑身旁忽然多了一位灰袍怪客,他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面具,上刻一朵极其优美的铜花,似隐乍现,悄然出尘,让人瞧来舒泰无比。群雄暗道:“这人就是朱逸事么?怎么没见到他是如何到场中的?魔教逍遥右使的武功当真厉害之极。”

皇甫观剑见到灰袍怪客,不禁皱了皱眉,道:“你非朱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