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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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缥缈何所踪(二)

众人寻不到紫翊郡主母子,猜测她也可能先回王府。柳无忝心中也盼紫翊回了王府,转念想到东厂派遣五绝圣手到王府滋事,原本就是为了抢夺玉佩,而玉佩恰好和紫翊的身世有关,西厂将紫翊抓走顺理成章。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焦急,坐在马上,不时地回头看看,企盼能看到紫翊母子的身影。众人去时匆忙,回来时慢腾腾的,均是没精打采。赶到宁夏城时天色已晚,遥遥看见城门上挑出几盏残灯,心中说不出的郁闷。

守城官兵见是仇将军的部队,连忙开门,其中一个兵卒走到仇钺跟前,道:“小的拜见仇将军。”仇钺信手一挥,让他说话。那兵卒道:“王府来信,要将军速去王府。”仇钺扬鞭道:“速去王府。”众将士快马加鞭,不一会儿便赶到王府。柳无忝从马上跳下来,看见王府在黑夜中像盘龙卧虎似的,陡觉为王府担心甚是多余。仇钺上前抓住柳无忝的手,道:“咱们见王爷去。”柳无忝呆了一呆,道:“我判经逆道,带着紫翊妹子离开王府,而如今紫翊妹子找不到了,我没脸见师父。”仇钺道:“有仇叔叔在,你怕什么?”柳无忝道:“我倒不是害怕。”仇钺叹了口气,放了他的手,道:“你不想去,仇叔叔也不为难你,你在这里等仇叔叔,等王爷事毕,咱们接着去找郡主。”柳无忝点了点头,看着仇钺进了王府,心里蓦然一酸,差一点哭了出来。

柳无忝强自忍住悲痛,待在一旁看着肃穆的王府,只觉这熟悉至极的庭院,如今变得陌生恍惚。他找了一个墙角斜靠着,追忆过去在王府中的欢乐趣,竟发现往事只剩下影子,而与紫翊私奔、少城断臂的情景却愈发清晰,忽觉悲从中来,忍不住流下眼泪。众将士见他哭哭噎噎的,却不知他为何哭泣。一个中年将士递给他一袋酒,柳无忝道了声谢,伸手接了。喝了几口酒,头脑昏昏沉沉的,觉得好受些。忽见王府外一棵白桦树轻微的晃了一下,一个人影迅速地投向王府之中,眨眼间便无踪影,心中不由一惊:“难道是五绝圣手进王府了。”当下将酒袋还给中年将士,沿着墙角直走。王府院墙与白桦树顶齐,比枣树、桐树要高,常人根本爬不上去。柳无忝转到一棵枣树旁,爬上枣树,然后跳到与枣树隔着一道篱笆的烂泥滩旁,寻到墙角处的一株剑麻,用仰天剑砍断枝叶,露出一个洞口来,正是他们小时候偷跑出去的洞口。这时想起儿时乐趣,心中又是一酸。

柳无忝钻洞进府,沿着一条崎岖小路走了数步,抬头看见一座朱楼。朱楼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虽在夜里,也能看清兰花已经枯萎了,心中涌起莫名惆怅,暗道:“紫翊妹子若是看见此等情景,肯定要心伤的。”这朱楼便是紫翊的住所。走了几步,想起一事,突觉眼前一黑,差一点摔倒在地,心想:“紫翊妹子肯定没有回来,她要是回来,又怎能不到朱楼看看我送给她的兰花呢?紫翊妹子真的被西厂给抓去了!当真是这样,我便到京城去,就是烧了西厂,也要救紫翊妹子出来。”却没有想到,他连西厂的门都进不去,又怎能烧了西厂?

柳无忝绕着朱楼走走,望见远处悬着一盏孤灯,仿佛天上残星,没来由的止步不前,再也动不得分毫。过了良久方微叹一声,穿过一个花园,便见一座三重院落,灯火通明,正是王府军机重地。柳无忝见明岗暗哨都已除了,不见一个哨兵,心中觉得奇怪:“师父既知少城师兄投靠了刘瑾,当然能想到五绝圣手来的目的,怎么不增加哨兵,反而去了呢?”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忖道:“师父知道五绝圣手武功高强,这些哨兵根本阻挡不住,不愿哨兵送死。”忽见孙二先生快步走进院子,也远远跟上。

只见孙二先生穿过一重院落,走到一个暗门近前,敲了敲门,便听里面有人说道:“是孙总管么?”孙二先生为人精细,乃是王府总管。柳无忝只觉声音颇为熟悉,却想不起是谁。只听孙二先生道:“猎物送到梅花坳了么?”那人瓮声瓮气地道:“已经送到梅花坳了,也按孙总管吩咐将猎物放在朱雀门,就等仇将军去抢了。”柳无忝哦了一声,暗道:“是宁夏总兵‘滇藏书生’周夏。”孙二先生点了点头,道:“有劳周兄再去梅花坳,别伤了人。”周夏应了一声,恍惚之间,门内再无声息。

柳无忝心里奇怪:“仇叔叔和师父乃是好友,共同镇守宁夏,一向互相敬重,仇叔叔怎会抢王府之物?听孙叔叔的口气,好像仇叔叔真的要抢,他要抢什么东西?难道也是玉佩?”转念又想:“梅花坳虽为王府屯兵之地,道路崎岖,甚为难行,但和魔教总坛铁木峰近在咫尺,断然不会将玉佩放在那里?孙叔叔口中的猎物究竟是什么?”凝思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见孙二先生走进最里面的院落,便蹑手蹑脚的跟上。忽然想起这里曾是自己的家,今晚却这般回来,心中陡然升起物是人非的感触来。

孙二先生走到院子里,见王爷的书房亮着灯,便停在那里,呆了一呆,长长叹了一口气。正要前行,却听安化王说道:“景文,你叹什么气?”柳无忝知师父内功修为已至臻境,百步之内可闻落叶之声,忙躲在一株低矮的梨树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孙二先生叹道:“王爷日理万机,筹谋划策,这都是劳体伤神的事,为王府计,王爷还是要早早休息的。”安化王哈哈大笑道:“孙二先生乃是华山剑派高手,向来铮铮铁骨,怎么在王府待了二十年,就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像个女人似的。”忽听吱扭一声,门打开了,一个高大威猛的老人站在那里,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门前,清癯而狭长。

孙二先生看见安化王,心中满是尊敬,笑道:“人们常说管家婆,管家婆,管家做久了,都是这副德性。”安化王转过身去,孙二先生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只听安化王道:“送到梅花坳了?”孙二先生道:“在梅花坳朱雀门中。”安化王叹了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孙二先生静静站在一旁,安化王不问,他也不答。

过了一阵,又听安化王道:“现下虽是深秋,王府里的梅花却还没有开,梅花坳的气温比外面略低些,想是梅花已开了吧?”孙二先生答道:“梅花虽未开尽,但也开了不少,星星点点的,比开怒了还好看。”安化王笑道:“你越来越会欣赏梅花了。”孙二先生道:“素素生前最喜欢的便是梅花,王爷千里迢迢从外族引进梅花种子,种在梅花坳里,圆了景文一个梦,景文感激不尽。”透过窗纸,柳无忝隐约看到安化王在孙二先生的肩上拍了拍,说道:“你说无忝学会了无忌剑法?”柳无忝见师父询问他的事,显见还是关心他的,心中一阵温暖。

孙二先生道:“我去见师弟灵鹫子时,事先得王爷传授移穴换位的功夫,皇甫观剑点了我的穴道,便如没点一般。师弟将我藏在孟姜女像后面,那尊石像已经破损,都有窟窿了,我自然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无忝虽被王爷毁了经脉,可却领会了王爷的灵犀微步。”安化王叹道:“无忝是本王的徒弟,师徒如父子,况且他和紫翊已有夫妻之实,也算是本王女婿,本王怎么舍得毁了他的经脉?灵犀微步是种玄妙武学,只有将经脉毁了才能练成。本王也试图不毁经脉修炼,可三十年来,本王始终无法将灵犀微步和意念连在一起,心想何处,脚便到何处。”柳无忝见师父毁他经脉,竟是为了助他练成灵犀微步,心中一荡,便想跑过去跪在师父面前忏悔,转念想起紫翊母子失踪,只得忍住。

只听安化王又道:“无忝太过率性,敢爱敢恨,虽练成了灵犀微步,但却毁了紫翊名节。”幽幽叹息一声,道:“南王府,北梅庄。王府在宁夏乃是王族,武林三府之首,如今羞于见人,少城和无忝虽非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亲,可少城和无忝的性情却大相径庭、泾渭分明。少城精明能干,铮铮铁骨,将无忝和紫翊视为亲兄妹,看着他们私奔,一句话都不说,本王当时也是气急,就一拳打在他的胳膊上,竟断了他的左臂。他投靠刘瑾,本王不怪他。”

孙二先生道:“可王爷您一生只收两个弟子,不想一个投靠了王爷的死对头,一个判经逆道,岂非让整个朝野耻笑?”

安化王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无法。”柳无忝听闻师父叹息,心中一酸:“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可徒儿真的爱紫翊妹子。”

孙二先生道:“我见少城的闭月羞花神功和沉鱼落雁掌法都增进了不少,甚至能达到王爷您的境界,难道刘瑾的《不二法门宝典》真是如此厉害么?”安化王道:“《不二法门宝典》上所记载的武功,冠绝古今,就连昔日的‘酒剑仙儒’酒痴的醉葫芦、剑宗的无忌剑法、花仙的沉鱼落雁掌法、狂儒的天赐剑法也无其玄妙。”

柳无忝暗道:“原来‘酒剑仙儒’并非一人,而是四个。少城师兄天赐神功,学会了沉鱼落雁掌法,真替他高兴,那蝴蝶谷的花夫人便是花仙么?”想到他机缘巧合学得无忌剑法,心里也是兴奋。

只听安化王又道:“没想到无忝竟学到了剑宗神技,也算他机缘深厚。剑宗和花仙当年联剑笑傲江湖,做一对神仙慕侣绝世,当真让人羡慕。”孙二先生道:“无忝和郡主甚是般配,若非造化弄人,王爷您正享天伦之乐,只可惜……”微叹一声,声音突然亢奋许多,道:“恭喜王爷的拳法又增进了,没想到五绝圣手在王爷手里竟不堪一击。”安化王笑道:“他们掉进了王府中的泥淖潭,五绝阵根本就用不上。”柳无忝听闻泥淖潭,差一点笑了出来。泥淖潭是王府囤积粪便、肥料之所,想到他们浑身臭不可耐,竟仿佛闻到臭味一般,不由自主以手掩鼻。

孙二先生笑道:“活该他们倒霉。”安化王道:“有一事本王没有告诉你,其实时宜道长并未投靠刘瑾,他乃王府中人。他虽称是本王害死了他妹妹静怡,实际上那是假的。静怡乃是感染瘟疫而死,当时时宜道长就在旁边。”孙二先生道:“十五年前的那场瘟疫,不知死了多少人。”安化王道:“咱们宁夏每日有数以万计的人死去,静怡就是为了救无忝,才感染上瘟疫的。”孙二先生道:“若非夫人医术高明,无忝恐怕早就夭折了。”

柳无忝听闻师娘因救他而死,心中不啻万箭穿心的难受:“我真是猪狗不如,师娘为救我而死,我却对不起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