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友姑陪着秦雨青看书聊天之余,也说到了大夫人:“大娘有半个月没去家宴了吧?弄得每天中午,没有男人参与的午宴都由我主持。也不知大娘是真头风不愿去还是在赌气,住在了比至幸堂矮一截的炳炘堂?”
“凭她的欲壑难填,怎肯让他人代替自己去主持家宴呢?我看,八成是头风未愈。”秦雨青一语中的。
“也是,她的脾性就如此,什么都要紧攒手中。这个头风是个时好时坏的病症,但脑子依然清醒得很,不及痫症的十分之一痛苦。老天爷让她患头风而不是痫症,已是对她莫大的宽容,她应感恩才是。雨青姐姐,你我都对她心存怨恨,但还是去看望一次吧,即使没有真心,也要做做样子,免得日后大娘好转后以此为借口找茬。”董友姑无可奈何地说。
“友姑,顽皮之心不忘谨慎,难得。好,我们一起去吧。”秦雨青惊讶董友姑的行事周全。
炳炘堂,大夫人听捞月说董友姑和秦雨青来看望她,连忙坐起来说:“捞月,不能让这两个不与我同心的丫头看到我憔悴的模样。你好好回复。”
捞月出来回复:“大少奶奶,秦雨青,夫人刚刚喝下汤药,困意十足。今日是无法见两位了,令奴婢来禀告,两位的心意,大夫人心领了。”
“既如此,我们送的补药,就放在此,劳请捞月你转交给大娘了。”董友姑说。
捞月回放后,董友姑说:“也好,礼到,心到,还不用与她面对面,好事一桩。”
两人正打算走,看到院中的侍卫,侍女排成一排,一姑娘用石头扔他们,一个个地扔,每扔中一个,就拍手大笑。
“这不是争妍吗?怎么玩得这么恶劣,下人也是有人格的,她还这么小就这么轻贱他人,长大了还得了?”董友姑为这些可怜的小人愤愤不平。
此时,争妍看到她们,拿起石头就扔。鱼泡眼疾手快,用剑挥走了石头,争妍还不甘,继续扔:“让你们得意,让你们得意!”
鱼泡用剑和身体挡着石头,说:“大少奶奶,秦姑娘,快离开这吧,这位三小姐,我们惹不起。”
回到至幸堂,董友姑的不平仍未消除:“禾苗,这个争妍,我每次在家宴上都能见到她,怎么这副德行?”
“大少奶奶,大夫人生有三个女儿,分别取名开妍,立妍,争妍,大小姐和二小姐已出嫁,三小姐争妍待字闺中。”蔡禾苗说。
“看来是被大娘宠得狐假虎威,开妍,立妍,名字甚好。但这个三小姐争妍,取百花争艳之意,但多少有些不善。不管她,没伤着我们就好。”秦雨青吹着一碗热鱼粥说。
接下来半个月,秦雨青的产期快到了,很多时候都是躺着,还好有董友姑与她诗词琴画,东聊西扯地解闷,还时而说些笑话。
七月底,郑明俨一天回到至幸堂后,收拾好行李,不舍地对她两人说:“雨青,友姑,八月乡试,我要启程去福州了。”
“明俨,你不用担心我,这些日子,友姑照顾我,开心得没话说。只是,她的身子也越来越重,经常累得不行。”秦雨青心疼地说。
“你就快生了,友姑又有些冒失,叫我怎能放心得下?”郑明俨心中的包袱都写在了脸上。
董友姑化解了他的担忧:“明俨,雨青姐姐等着辛苦生孩子,不就是等着欢迎你考个举人孝廉回来吗?你这样耷拉着脸,雨青姐姐和我都不开心了。”
“好,为了迎接我郑明俨添丁进口,我要为两位娘子考个解元回来!”郑明俨抬起头,定了定自己的勇气。
八月初二,秦雨青顺利产下一名男婴。董友姑不顾自己已是六个月的身孕,忙前忙后地指挥着大夫,稳婆,丫环,差点晕倒,但她打起精神抱着孩子说:“这是明俨的长子,等着郑解元回来。”
郑家的长辈中,无一人来看望这个长孙。
二夫人虽是嫡亲的奶奶,但在闰竹园建好之后就收到娘家的来信,说是让她回去照顾重病的母亲。
百善孝为先,二夫人先回娘家去了,至于秦雨青这个丫环即将临盆一事:反正丫环生的孩子,也不必那么在乎。而自己对于郑芝龙安排居所多少有些不满,自己的儿子住最富丽堂皇的至幸堂,自己这个生母竟在原来那个小小的禧玞院,各种不快积在心里:回去照顾母亲吧,秦雨青生孩子,我不会在她身边,老爷夫人也不会说我的。
大夫人还在喝药,治疗头风,她就算没病也不会来。
郑芝龙来了,心里暗漠着:老天怎么就不怜悯我的辛苦,指望着雨青生个孙女,偏偏生个孙子。如今,看雨青自己怎么说。
董友姑抱着孩子给郑芝龙看,心花怒放地说:“爹,你看,雨青姐姐给郑家添了个长孙,叫什么名字好呢?”
郑芝龙脸色平淡:“明俨不是曾说,雨青生子就取名郑经吗?”
“恭喜郑老板,这小少爷,您的长孙是怀足了月生的,一出生就会吮手指,健壮着呢。一脸福相,将来定有一番建树!”大夫和稳婆一人一句。
“重赏。”郑芝龙还是拉着脸。
董友姑趁此为秦雨青说话:“爹,雨青姐姐为明俨添丁,而且是长子长孙。可她还是个丫环。友姑斗胆,替明俨向爹请求,为雨青姐姐要个名分。不知爹如何想。”
“友姑,让我抱抱郑经吧。”郑芝龙抱着郑经,回避了名分这个问题,他来到秦雨青跟前:“秦雨青,你辛苦了。”
秦雨青早已想好对郑芝龙的话,望着他沉重的眼神说:“能为郑家添丁,是奴婢秦雨青的福分。老爷,奴婢不在乎身份,只求一辈子在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左右,终生伺候着。”
郑芝龙明白了她的意思,把郑经抱给董友姑,对秦雨青说:“你好好休养。”
扔下这句话,郑芝龙就走了,不知嘴里心里什么滋味:雨青,你怀孕期间,我是怎么明里暗里保护你的?你又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引诱我,暗示我,给我许诺和希望的?我本已打算,明俨已将心思完全放在友姑身上了,我不会让你承受‘色衰爱弛’之苦,也不会让你承受‘新人笑,旧人哭’之苦。如今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和明俨共度一生?你之前对我的言辞暗示算什么?你在把我当猴耍吗!
郑芝龙这次是真的对心爱的女子秦雨青生气了,虽难掩心中的愤怒,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秦雨青确实反悔了,她看着自己顺利产下的儿子郑经,想着恋人郑明俨,幸福都写在脸上:在郑经出生的那一刻,我就反悔了,曾暗示郑芝龙的事。郑芝龙,对不起。不对,我为何要向他说对不起呢?我欠他什么?只有他欠我的,这辈子!
董友姑怕秦雨青为名分一事而难过,就安慰她:“雨青,刚才爹可能有生意上和军事上的事情操心,你别放在心上。等明俨回来我再与明俨说,为你要名分。”
大夫人得知秦雨青生了儿子,喜忧参半:这回所有人都知道丫环生了郑家长孙,老爷恐怕是没心思“扒灰”了。但秦雨青依仗着儿子,傲气飞长,将来会怎么对付我还说不定呢?可我如今的头风……
之后一个月坐月子,都是董友姑在照顾秦雨青。秦雨青除了给郑经喂奶,郑经都在董友姑怀中抱着,要不就是在摇篮中睡着。秦雨青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八月刚过,秦雨青坐月子结束,郑明俨的乡试结束,回来了。他一回来就觉喜从天降,抱着郑经不肯松手:“我有儿子了,郑经,我做爹了。雨青,辛苦你了。”
秦雨青告诉他:“明俨,我生郑经前,还有坐月子的这一个月,都是友姑在忙里忙外,你看她,不知瘦了没有。”
郑明俨抱着郑经去看董友姑:“友姑,怎么把自己累得快趴下了?又不记得要好生照顾自己了?”
“我照顾雨青姐姐生产,坐月子,是有私心的。将来我也会生孩子,也要坐月子,这不是学点经验嘛。”董友姑快慰地说。
这时,小郑经微笑着向董友姑伸手,董友姑立刻抱着他:“郑经乖,友姑娘来抱你。”
郑明俨纳闷了:“友姑,郑经对你比对他自己的亲娘雨青还亲呢。”
董友姑抱着郑经哄,也没回答郑明俨的。
秦雨青告诉郑明俨:“我生郑经时,友姑接住他,第一个抱郑经的人就是友姑。这个月,抱郑经最多的人就是她。看来郑经还未出生时就与友姑有了母子缘,现在出生了额,更是粘得不行,倒是省了我好多事。”
“我看,是友姑想当娘想着急了。”郑明俨坐在秦雨青床边冲着董友姑乐。
这时,董友姑脸色苍白:“禾苗,快过来抱着郑经。”
秦雨青和郑明俨都走过去:“友姑,怎么了?快回房休息,躺下,福云,去泡一碗红糖水来。”
“刚才差点没抱稳郑经,吓着我了。”董友姑躺着,喘着气说,有些后怕。
“你还把我们两给吓着了呢!为了照顾郑经和雨青,把自己弄得这么累。”郑明俨摸着董友姑的头,看看新生的儿子,恢复身体的秦雨青,心中无限希冀。
待董友姑喝完红糖水,秦雨青抱走郑经:“明俨,友姑累成这样,你刚从福州回来,路途奔波,也累了。两人都好好休息吧。”
郑明俨想和秦雨青说会话,但董友姑也确实瘦弱了些,就陪着她说:“友姑,怎么生孩子,都学到了吗?将来你的孩子就让雨青来照顾。我做个快活神仙。”
“想得美,你。”董友姑看得出此刻郑明俨最想相伴的人是秦雨青,所以也没什么劲与他聊。
不一会,周福云匆匆抱着哭闹的郑经过来说:“大少爷,大少奶奶,秦姑娘给小少爷喂奶后,小少爷哭闹着不肯睡。秦姑娘没办法,请问大少奶奶能否哄小少爷入睡?”
“把郑经给我吧。”董友姑欣然答应:“明俨,我来带郑经,你去看看雨青姐姐吧。”
郑明俨先是问周福云:“福云,怎么雨青她不会哄郑经入睡吗?是不是郑经太调皮,认人才肯睡?”
周福云回答:“说来奇怪,小少爷爱笑,人见人爱,一点不认生,谁抱都肯,最喜欢大少奶奶抱他,才一个月就会伸手要大少奶奶抱。但小少爷就是不喜欢秦姑娘这个亲娘抱他,秦姑娘一抱,他就哭。”
蔡禾苗也说:“奴婢也奇怪,自小少爷一出生,每晚都是大少奶奶哄他睡的。”
“这样啊?看来友姑有个娘亲的样子了,我也要学着点,来,给我抱抱郑经。”郑明俨抱着儿子,轻声说着:“友姑,你看,他睡了。他喜欢我这个爹呢。”
“我房间里早就准备好了小床,把他放在小床里吧。”董友姑抱着郑经,把他放在小床里。
她轻声叹气:“怎么郑经一出生就喜我抱他,也不认生,就是不愿他的亲娘雨青姐姐抱他。只知道喝奶。我看雨青姐姐为此也暗地里难过着,只是没对我说。”
“可能是你带他久了,没那么奇怪的。”郑明俨说。
另一边,周福云问秦雨青:“雨青,这件事我实在忍不住问你,都生下了郑家长孙了,老爷也不替你说话,还那么冷淡。有了大少爷的儿子,你难道还要做个丫环吗?将来,郑经会是郑家大少爷,总不能有个做丫环的母亲吧?”
“子不嫌母丑,我相信我的儿子不会嫌弃我的出身的。”秦雨青说话声毫无自信,与内容相悖。
“雨青,不是我胡思乱想,是不是老爷不乐意?跟你一起那么久,我又不是傻瓜,我看得出,老爷对你……”周福云好心,想问清楚。
秦雨青立刻板脸:“福云,怎么说如此乱伦之事?我有我的苦衷,你还是少知道为妙。”
周福云只能“唉”了一声,不再提郑芝龙与秦雨青之间的暧昧。
次日,郑明俨和秦雨青,董友姑一起吃饭,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在家休息一阵子,不用天天在学堂摇头晃脑了。”
“明俨,出发去福州之前,那件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呢。”秦雨青审问他。
“这个桂榜出来了吧?”董友姑也审讯:“我们不求解元,只要是个举人,就心满意足了。”
郑明俨低头,自觉没脸看她们:“我没有上榜。”
沉静了一会,秦雨青自责:“不能怪你,明俨。我毁容那段时间,你有三个月没有去学堂。”
董友姑低着头,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心情不好的那段日子,每夜闹情绪,也不知明俨当时是怎么念书的。后来我尽量弥补,却是来不及了。明俨,下次秋闱,要待四年以后,是吗?”
“雨青,你别自责。友姑,你抬起头来。我不怕,有志者事竟成,再等四年,等得起。我最愿的还是我们平静,祥和,快乐。”郑明俨为了两个女人,提起精神说:“到时,郑经四岁了,和我们一起庆祝我秋闱中举。”
晚上,董友姑在带郑经。郑明俨和秦雨青相拥在一起:“终于回到以前的夜夜笙歌。雨青,来,开始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郑明俨对秦雨青沉积了几个月的激情爆发,狂吻着。
秦雨青推开他:“急什么?待我身体完全恢复再说。”
“那就让我摸一下肚子,扁了,全被郑经这小子带走了。”郑明俨趴在她身上说:“雨青,我难耐寂寞呢。”
“忍着。再过段时间,好好伺候你。”秦雨青象征性地吻了他一下。心中忧愁未解:如今郑经已成了我的牵挂,我真不想再有一个牵挂。
之后的每日,郑明俨和董友姑的琴剑合璧依然继续,他两将各自的情感融入剑舞和琴声中。
一个多月的郑经每次看到这琴剑合璧,幼小的脸就会笑,还拍着摇篮,几乎就想站起来了。
秦雨青高兴地想去抱他,但依然如此,郑经不愿她抱,她一抱就哭。这时,丫环周福云或是蔡禾苗就过来抱着郑经,站到董友姑旁边去,郑经才又恢复了婴儿的笑,还拍着小手。
秦雨青难受地叹叹气,坐在一旁,郑明俨和董友姑都对他说过“别难过,郑经长大就不会这样了”“母子连心,子不嫌母丑,何况你这么美的母亲呢”。
可秦雨青心里还是涩涩的:辛苦怀了你整整十个月,你怎么就这么厌恶娘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