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华绝代:中国历史上的那些才女们
21291000000045

第45章 欲哭不成还强笑——名满南北的女词曲家吴藻

吴藻(1799年~1862年),字苹香,自号玉岑子,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清代著名词曲作家,著有《花帘词》《香南雪北词》各一卷,《饮酒读骚图曲》(又名《乔影》)《花帘书屋诗》等。

富甲一方的“闺中宠儿”

和前面的那些才女比起来,吴藻简直就是个泡在蜜糖里生活的人了。吴藻的父亲是吴葆真,字辅吾,是富甲一方的丝绸商,只有她这一个宝贝女儿,所以视她为掌上明珠一般极尽宠爱。吴家住在仁和县城东的枫桥旁,与大词人厉鹗的旧居比邻。也许是出于对邻家名士的景仰,吴藻的父亲虽是个地道的商人,却对书香风雅之事特别感兴趣。虽然吴家上溯十几辈也没有出过一个有名的读书人,但爱女吴藻自小就对诗文十分喜爱,所以,吴葆真也十分看重她的才能,花重金聘请了许多名师来教她读书习字、作诗填词、弹琴谱曲、绘图作画。

吴藻果然没让父亲失望,在众多名师的教导下,天资聪颖的她刚到及笄之年,就诗书琴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在填词上别有造诣。在这种优越的家境里,吴藻的童年和少年不但甘甜如怡,而且充满着情趣。月下抚琴,雪中赏梅,与花儿谈心,同燕子低语,那情景从她写的一阂《如梦令》中便可看出一斑:

燕子未随春去,飞入绣帘深处,软语多时,莫是要和依住?

延伫,延伫,含笑回他不许。

这首词细腻生动,和辛弃疾的“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的词句有几分相似,吴藻的这首词却是少女情怀,天真烂漫的娇态充溢词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吴藻出落成一个才高貌美的绝代佳人,她在诗文上的功力也越来越非凡俗之士能及。她还了解到很多文人才士都喜欢聚集在一起吟诗填词,不但可以相互唱和,还可以相互指点品评。风清月明,薄酒香茗,三五好友,诗词互答,她对那种生活十分向往。可是仁和这个小县城里,根本没有闺友组织的文会,况且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在那个时候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而她的家庭及亲友中又绝无能陪她谈诗论词的人,她只能独吟独赏自己的才情,于是诗词中也不免染上了愁怅。那阕堆絮体《苏幕遮》中就流露了这样的情绪: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吴藻的这首词写的相当不错,有很妙的艺术效果,比如尾句都是重复开头的两个字。

“老大嫁作商人妇”——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

转眼到了婚嫁的年龄,吴藻不只是才高情浓,家庭优越,还长得风姿绰约,容貌清秀,实在应该是“千家羡,百家求”的闺中宠儿。事实上到吴家来求亲的人也确实踏破门坎,因为吴家是富商,当时的人谈婚论嫁讲究门当户对,所以来吴家求亲的也多是纨绔子弟,吴藻嫌他们胸无点墨,都拒绝了。

仁和县城里的才子本就有限,况且才子多是家境清贫的人家,就算是有才子喜欢吴藻,也会有不敢高攀之虑,如此一来,才貌双全的吴藻竟然芳龄虚度,婚事磋舵,一直拖到了二十二岁。二十二岁在现在是正常的结婚年龄,但是在旧时,未到十八就出嫁的情况下,吴藻已经是“老姑娘”了。

“女儿大了不中留”,吴家父母开始着急了,他们软磨硬劝,终于使吴藻勉强答应了同城丝绸商黄家的求婚。吴藻答应这门婚事,实在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因苦苦等待后的绝望,内心的淡漠。

吴藻的娘家和婆家都是一方富商,婚事自然办得红红火火,迎亲的是十六人抬的大花轿,装饰得溢彩流金,鞭炮声、锣鼓锁呐声响彻云霄,送亲的嫁妆排出了好几里地,场面煞是可观。仁和县城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这样豪华热闹的婚礼真是让很多人都羡慕。然而新娘吴藻并不欣喜,她没有一般的新娘子那样羞怯怯、娇滴滴,满怀着兴奋和憧憬,深情与心境都十分恬淡,似乎把未来的一切生活都猜透了。

黄家是世代丝绸商,富实足以与吴藻的娘家相媲美,和吴家一样,黄家也从未出过读书的苗子。吴藻的丈夫从少年开始经商,除了看账本外,就没摸过别的书本。但对妻子的才情他特别羡慕,对她百般宠爱,还特意为她布置了一个整洁宽敞的书房,让她独自在家中经营出些书香气息来。

起初,吴藻见丈夫支持她读书作文,还暗暗惊喜,以为丈夫也是个知解风雅的人。于是,每当丈夫忙完生意回来时,她都喜盈盈地拿出自己新写的诗词读给丈夫听,丈夫倚在床头,频频称好,等吴藻读完再看丈夫时,他已坐着睡着了。原来他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庸俗汉!吴藻一腔风情无人解,对自己的生活暗自落泪。

虽然丈夫不懂她的诗词,却在生活中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为了不打扰她作诗填词,生活上的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尽量不去烦恼她。即便是这样,吴藻依旧觉得满腔的忧愁无处发泄,琴无知音空自弹,词还留在纸上,今人不看后人看。她写了一首《祝英台近》词,可窥她婚后的心情:

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己觉此身堕。那堪多事青灯,黄昏才到,又添上影儿一个。

最无那,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怎又书窗依依伴行坐?算来驱去应难,避时尚易,索掩却,绣帷推卧。

这首词体现了吴藻的孤独寂寞的心情,怨恨丈夫的粗俗,而自己又无意取媚讨欢,甚至懒于梳妆。丈夫整天忙于生意,深夜回家也多半累得只能睡觉,没有心思对她轻怜蜜爱,感情细腻的吴藻怎能不伤心难过?而“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这句,则直接表明了吴藻对无处排解的心怀的怨恨。

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

尽管吴藻的丈夫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不懂得吟诗作词的风雅,但是对吴藻的爱却是真实的。他看到妻子整日闷闷不乐,十分心疼,而自己又没有时间陪她,便劝她多结交些能诗能文的朋友,以排解心怀。但是丈夫的支持和开明,并没有消除吴藻的烦恼。因为仁和县城只有那么大,懂诗词歌赋的人又不多,何况是懂诗词的女子。再说,那些粗略诗词的人,在才情卓越的吴藻面前,只有仰慕赞叹的资格,很难达到什么唱和。

清代大力提倡女性文学,广收女弟子的人,当首推袁枚和陈文述二位。袁枚披荆斩棘在前,陈文述推波助澜在后。当时的才女们,都以身列随园和碧城的门墙为荣。吴藻就借机投在了陈文述的门下。通过陈文述,吴藻不但认识了赵庆熹、黄宪清等男作家,而且也结交了归懋仪、李佩金、鲍之蕙等文采风流的女作家。词坛耆宿如魏滋伯、张仲甫都曾与她唱和。吴藻的丈夫一直忙于生意,对于她参加一些文人们的诗文酒会也给予支持。

当时,生活在那些情趣高雅,大吟诗词的文人中间,吴藻宛如鱼儿得水,顿时变得活跃、开朗起来。吴藻的诗词在当地文人中间引起极大的轰动,他们称她是“当朝的柳永”,词句似是信手拈来,却蕴含着深长的情意。

吴藻还女扮男装与一些长袍书生饮酒赋诗,泛舟放歌,常常大醉而归。吴藻的这些行径确实超出了妇人的常规,可是她的丈夫并不干涉,只要妻子高兴,他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因为吴藻在丈夫眼中,本来就不同于一般女人,当然不能用常规来约束她。丈夫的纵容,使得吴藻愈加无所顾忌了。她在一首《贺新郎》中,展示了当时的潇洒,还埋怨起自己的女儿身:

生本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

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

把女儿身洗成须眉汉,也是虚设妄想,但是脱下女儿装,扮成男儿模样倒是不难啊!吴藻儒巾长袍,配上她高挑的个头,俨然一个翩翩美少年。行动方便的她不但出入酒楼茶馆,甚至还随大家到妓院寻欢作乐。因为经常到“风月楼”喝花酒,那里一个姓林的歌妓竟对她情有独钟了。吴藻自然也是逢场作戏,与林姑娘眉目传情,轻言蜜语,恰恰一副情人模样。林姑娘表示要以身相许,她还装模作样地答应下来,一本正经地赠了一首《洞仙歌》以明心意:

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想见个依幽绪。

兰针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吴藻竟然幻想着“买个红船”效仿当年范蠡载西施,一同归隐烟波浩渺中。因为此词,有人就断言吴藻有同性恋倾向,其实这个不好说,吴藻的行为或许也有玩笑的成分。也许是感情空虚无依,只好玩玩这种假凤虚凰的游戏,聊以解闷吧。总体来说,吴藻是很幸福的,她这样肆意妄为,却无人约束,备受丈夫宠爱,随便她任意折腾,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有自己的烦恼,白天在“风月楼”中装情卖痴,漫漫长夜,守着的仍是凄凉,于是有了这样的一阕《行香子》:

长夜迢迢,落叶萧萧,纸窗儿不住风敲。茶温烟冷,炉暗香销,正小庭空,双扉掩,一灯挑。

愁也难抛,梦也难招,拥寒食睡也无聊。凄凉境况,齐作今宵,有漏声沉,铃声苦,雁声高。

到底是锦衣玉食难填心比天高,才清气傲。也许她心中理想的生活是有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真人雅士,诗词唱和,琴瑟相谐,月夜泛舟,花下品茗,然而命运偏偏给她安排了一个专心务实的俗丈夫。

真实的日子都离不开柴米油盐的俗气,谁又能每天过那种诗词歌赋,月下品茗的生活呢?吴藻也许并没有想过这个道理,所以,她在寻愁觅愁和放浪形骸中过着自己追求的生活,不曾给丈夫生过一男半女,她的心一直高高的飘浮在生活之上。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寂寞的后半生

吴藻三十二岁那年,丈夫因一场疾病,骤然离开了人世。丈夫死的时候,她没有太多的悲伤,有的也只是一种怜悯和伤感,她向来不以为丈夫在她的生活里有什么必要性。然而,当她想像以前一样生活的时候,却发现孤单和无助更紧迫地向她袭来,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再也听不到那些令她讨厌的嘘寒问暖了,再也听不到她觉得的那些夜里回来的粗俗的脚步声了,一切她曾经认为多余的东西,现在都觉得可贵了,但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的词中开始破天荒的出现了丈夫的身影,比如这首《南乡子》:

门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旧雨不来同听雨,黄昏,剪烛西窗少个人。

小病自温存,薄暮飞来一朵云。若问湖山消领未,琴样樽,不上兰舟只待君。

吴藻的这种情绪放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却偏偏成了她铭心刻骨的一种愁。这种愁教她成熟,教她认清了生活的真谛:在身边的东西才是最值得爱,最值得珍惜的。

从此,她再也不玩不闹了,在南湖边上筑起了一处房子,守着一大片梅林,闲来吟诗读经。在南湖幽居中,她将自己的词作一一整理出来,编成了两本集子,一是《花帘词》,收集的是三十岁以前的词作;一是《香南雪北词》,在道光二十四年刊成,汇入了她三十岁以后的作品。而她后三十年的生活如她的那首《浣溪沙》: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犹是说聪明。

因这两本词集的刊行,吴藻的词名远振大江南北,而她仍静静地守着南湖,不再让心高飞。

这首词就是十足的豪放词,胭脂粉气全无。陈文述在为《花帘词》所作的序中,论及吴藻的词,曾不无溢美地说道:“疏影暗香,不足比其情也;晓风残月,不足方其怨也;滴粉搓酥,不足写其缠绵也;衰草微云,不足宣其湮郁也。顾其豪宕,尤近苏辛。”由此可见,吴藻词的风格乃是多种多样的,既有清疏哀婉一类,又有华美凄绝一类,色彩各异,浓淡不一,更兼有苏、辛豪宕之风。比如这首《金缕曲》:

闷欲呼天说。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从古难消豪气,也只书空咄咄。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天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都并入、笔端结。

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

吴藻的词句艺术性极高,在清代女词人中是十分突出的,她的词风格多样,有浓郁气质的男儿气,另外吴藻还填过十首西湖咏古的《满江红》词,也是一组“豪宕”之作。其中一首是悼念民族英雄岳飞的,题为《栖霞岭岳武穆王》:

血战中原,吊不尽、忠魂辛苦。纷纷见、旌旗北指,衣冠南渡。半壁莺花天水碧,十围松柏云山古。最伤心、杯酒未能酬,黄龙府。

金牌急,无人阻;金瓯缺,何人补?但销金锅里,怕传金鼓。墙角读碑斜照冷,墓门铸铁春泥污。爇名香、岁岁拜灵祠,栖霞路。

吴藻的曲虽不多见,但也是值得称道的。《香南雪北词》后附有散曲数首。其中南北曲《仙吕入双调》一套最为人所传诵。这套曲是陈文述约请她写的。当时,陈文述在西泠为明代古西湖三才女小青、菊香和云友修墓,遍征题咏。名媛闺秀,争相响应,极一时之盛。陈文述于是汇刻成编,题名为《兰因集》。吴藻因有此曲,同题材恰恰相称,这套曲的风格极为韶秀哀艳。比如《皂罗袍》:

日日画船箫鼓,问湖边艳迹,说也模糊。桃花三尺小坟孤,棠梨一树残碑古。春烟杨柳,秋风荻芦;粉痕蛱蝶,红腔鹧鸪。玉钩斜,谁把这招魂赋!

这套曲缠绵悱恻,哀感顽艳,与明未著名曲家施绍莘的《惜花》、赵庆熹(字秋舲)的《葬花》可谓异曲同工。论者以为她的散曲“意境雅近秋舲”,又认为吴、赵散曲的作风都是继承了施绍莘《花影集》一派,此曲便可作为例证。

吴藻晚年,取佛家经典语意,将其住所题名为“香南雪北庐”,并在《香南雪北词·自序》中说:“忧患余生,吟事遂废,因检残丛剩稿,恕而存焉。自今以往,扫除文字,潜心奉道,香山南、雪山北,皈依净土,几生修得到梅花乎?”从此,她便绝迹文字,只得以“皈依净土”来结束“忧患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