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华绝代:中国历史上的那些才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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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聊将彩笔写良缘——弹词作家陈端生

陈端生(1751年~约1796)字云贞,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清代弹词女作家。嫁淮南范秋塘(陈寅恪猜测为浙江秀水范璨之子范菼,郭沫若认为是会稽范菼)。著有《绘影阁诗集》(失传),弹词小说《再生缘》(一至十七卷)。弹词《再生缘》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与另一部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并称“南缘北梦”。

提起《再生缘》,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是说到广为流传的越剧、淮剧和黄梅戏《孟丽君》,却令不少人印象深刻。《孟丽君》正是由清代弹词小说《再生缘》改编而成,而《再生缘》的作者,便是绝代才女陈端生。

千年儒风韵犹存,世代书香皆学问——优良家风

陈端生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她的祖父陈兆仑(字星斋,号句山),是雍正八年进士,“桐城派”古文家方苞的入室弟子,曾任顺天府尹、太仆寺卿等,《续文献通考》纂修官及总裁,著有《紫竹山房文集》。父亲是陈玉敦,乾隆时举人,曾任山东登州府同知、云南临安府同知。母亲汪氏出身也不一般,是曾任云南府和大理知府的汪上堉之女,是一位颇通诗书的大家闺秀。

陈端生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自然有着良好的文化修养。尤其是陈端生的祖父是一个很开明的旧文人,曾写《才女论》一文,认为女性讽“习篇章”“多认典故”“大启灵性”,对于“治家相夫课子皆非无助”,而且可使女子变得“温柔敦厚”,因此得出结论:“才也而德即寓焉。”虽然他眼里的才女最终目标还是作一个更称职的主妇,但毕竟他把文化修养提到了有用的地位,至少为他的女性后人接受文化教育开了大门。

陈玉敦和汪氏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端生为长,庆生为次,长生最幼,但庆生早夭,实际上生活中只有姐妹俩作伴。陈端生的才华当然不用多说,有《再生缘》为证。妹妹陈长生也不逊色,当时江南一带世风开明,男女之防并不严格,陈长生就是当时文豪袁枚的“女弟子”之一。长生后嫁与曾任翰林院编修的叶绍楏(琴柯),又是另一桩文化联姻。叶家有一特征,女性都富于才思和诗艺,其水平之高,令时人称奇。袁枚就曾评论说,“吾乡多闺秀,而莫盛于叶方伯佩荪家。其前后两夫人,两女公子,一儿妇(指长生),皆诗坛飞将军也。”

今夜安闲权自适,聊将彩笔写良缘——绝代才女

陈端生开始写作《再生缘》时,还待字闺中,动笔之时是在1768年秋天:

闺帷无事小窗前,秋夜初寒转未眠。

灯影斜摇书案侧,雨声频滴曲栏边。

闲拈新思难成句,略捡微词可作篇。

今夜安闲权自适,聊将彩笔写良缘。

这是《再生缘》开篇所述,说明了写作的季节,具体时间大约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九月。那年陈端生虚岁十八岁。此时她的祖父陈兆仑正在京城作官,全家都在北京陪侍。九月间刚好她的祖母以及伯父母等都回杭州去了,而她的父亲因为“留京供职”,陈端生一家就没有回南方。陈端生比平时空闲,而且家中环境也相对安静些,是写作的好时机。

陈端生的写作没有什么功利色彩,最早的读者大概只有母亲和妹妹,但她写得非常勤奋,常常挑灯夜战。陈端生说她在天气寒冷的冬天还依然惦记着写作:

仲冻天气已严寒,猎猎西风万木残。

短昼不堪勤绣作,仍为相续《再生缘》。

又说:

书中虽是清和月,世上须知岁暮天。

临窗爱趁朝阳暖,握管愁当夜气寒。

她之所以那么努力地写作,完全是被按捺不住的写作冲动所驱使。在那些文思泉涌的日子里,陈端生每日独坐案前,沉浸在自己构思的再世姻缘中。每写完一段,她都要拿给卧病在床的母亲和同样多才的小妹看。母亲和小妹陈长生常常夸奖和鼓励她,并说日后成书刊行,肯定大受欢迎。

当时的陈端生写作也是非常愉悦的,她这样描述道:

姊妹联床听夜雨,椿萱分韵课诗篇。

隔墙红杏飞晴雪,映榻高槐覆晚烟。

午绣倦来犹整线,春茶试罢更添泉。

第二年正月,陈端生的祖父离开北京回杭州,但父亲还在京中作官,姐妹俩和母亲都继续留在北京。到五月,一共八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已经写完前八卷。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创作出《再生缘》的前八卷,说明她在文学上具有极高的天赋。

八月,父亲任职山东登州府,全家跟随父亲前往。登州府治所在今天的蓬莱市。蓬莱临海,风景优美,加之又有神话传说,在那里的生活让才女陈端生感到非常舒适与安逸:

地临东海潮来近,人在蓬山快欲仙。

空中楼阁千层现,岛外帆樯数点悬。

陈端生的生活很惬意不难想象。除去自然风光很美丽之外,她家在那里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地方长官,而且是京官外放,享有特殊待遇,自不待言。在蓬莱这段时间,她继续勤奋写作。她的写作速度很快,可以说这是她的创作高潮期。她在登州住了约七个月时间,就写完了九到十六卷。

陈端生的写作速度简直让人啧啧称奇,她说:“自从憔悴堂楦后,遂使芸缃彩华捐。”母亲其实就是她的第一知音。她这段写作时期,读者也只有母亲和妹妹。但是母亲的病逐日加重,陈端生无力回天,她所能做的大概就是用自己的笔,为母亲的病添加一丝乐趣。她生怕母亲看不到《再生缘》的完结。

然而,母亲汪氏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七月,汪氏病故。丧母之痛使得陈端生深受打击,母亲于她,更像是一位知音。“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接下来的日子,她只是对书稿进行了一些润色和修改,并未继续写作。写完十六卷,陈端生有一段感叹光阴荏苒的伤春词:

起头时,芳草绿生才雨好,收尾时,杏花红坠已春消。

良可叹,实堪嘲,流水光阴暮复朝。

别绪闲情收拾去,我且待,词登十七润新毫。

第二年,也就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夏天,大约因为父亲离任,她和家人返回杭州老家。回南方先从蓬莱乘车到德州,再从德州乘船走水路,一路舟车劳顿,让娇弱的陈端生走得很辛苦。当时交通不如如今发达,再是富贵的人,也要经历颠簸之苦。这一年,陈端生已经二十岁了。

回到杭州,她似乎也没精力恢复写作,只是对旧稿作了一些修改润色。三年后,陈端生二十三岁,嫁给了名家子弟范菼为妻。婚后夫妻琴瑟和鸣,使她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快乐:

幸赖翁姑怜弱质,更忻夫婿是儒冠。

挑灯伴读茶汤废,刻烛催诗笑语联。

锦瑟喜同心好合,明珠蚤向掌中悬。

日子过得很顺心,但写作却没有回到以前的状态。婚后一年生一女,后数年产一子。儿女的诞生更让陈端生体会到了为人母的幸福,一切似乎都在好转。然而婚后六年,厄运突然降临了。

丈夫范菼尚未中举,考取功名自然是家族赋予的大事。陈端生说:“亨衢顺境殊安乐,利锁名缰却挂牵。”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九月,顺天乡试中发生了一场当时影响颇大的科场舞弊案,范菼竟然也牵连其中。因为此次科场事件是乾隆年间少见的大案,乾隆下诏重罚七个案犯。主犯陈七判绞监候,其他六人则发配新疆伊犁服役,给那里种地的士兵当奴才,范菼便被押解到新疆去了。这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本该幸福的家庭击得粉碎。陈端生痛苦地写到:

一曲惊弦弦顿绝,半轮破镜镜难圆。

失群孤雁斜阳外,羁旅愁人绝塞边。

从此心伤魂杳渺,年来肠断意犹煎。

未酬夫子情难已,强扰双儿志自坚。

日坐愁城凝血泪,神飞万里阻风烟。

范菼流放那年,陈端生二十九岁。失去丈夫是一层灾难,但当时还有另一层灾难。陈端生和范家所有人都受政治上的牵连,当时乾隆不但处罚了犯禁的七人,其中两家的家长还因管教子弟不严,而受到革职处罚。她的丈夫就这样一去十年,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惟是此书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传——无尾的神龙

丈夫受难,家族蒙羞,对于陈端生这个弱女子来说,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强打精神,养育好一对儿女长大成人。这个时候,《再生缘》前十六卷的手抄本已在社会上流传开来,受到了极大好评,“惟是此书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传”。陈端生的名声渐起,许多亲戚们和社会上的“缘迷”纷纷催促,要求她继续写下去。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早春二月,陈端生已停笔十二年,在“缘迷”的催促下,“知音爱我休催促,在下闲时定续成”,陈端生终于重新续写《再生缘》。但是此时的陈端生心境已经大变,正如她自己说的,“仆本愁人愁不已,殊非是,拈毫弄墨旧如心”。她写完第十七卷后,厄运又光顾了她,父亲病故、爱女夭折,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沉重打击下,她终于撑不住了,病倒在床上。

至嘉庆元年(1796年)冬,时逢大赦,她的丈夫才得以释放回来,而在丈夫到家之前,江南才女陈端生来不及感受到“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的悲喜交集,在病痛的折磨中,带着她那绝代才华,留下一部未完成的十七卷弹词《再生缘》,撒手人寰,时年四十六岁,《再生缘》为此被后人称为“无尾的神龙”。

《再生缘》的主人公是元代大学士孟士元之女孟丽君,她才貌无双,许配给云南总督皇甫敬之子皇甫少华。国丈刘捷之子奎璧欲娶丽君不成,遂百般构陷孟氏、皇甫两家。丽君男装潜逃,后更名捐监应考,连中三元,官拜兵部尚书,因荐武艺高强的少华抵御外寇,大获全胜,少华封王,丽君也位及三台。父兄翁婿同殿为臣,丽君却拒绝相认。终因酒醉暴露身份,丽君情急伤神,口吐鲜血,皇上得知,反欲逼其入宫为妃,丽君怒气交加,进退两难,陈端生至此掇笔。

通行的刻本《再生缘》八十回,共二十卷。后三卷是另一位钱塘女诗人梁德绳于道光年间所续补,之后,再由女作家侯芝在此基础上“删繁撮要”,加以修改印行。但多数人认为,如同曹雪芹未能写完《红楼梦》,由高鹗狗尾续貂完成;陈端生没有写完《再生缘》,由梁德绳和侯芝两个女子来完成,结果已失陈端生初心,自不足以相提并论。

著名学者陈寅恪先生对《再生缘》十分推崇,认为它是“弹词中第一部书”,其艺术成就不在杜甫之下。他说:“端生之书若是,端生之才可知,在吾国文学史中,亦不多见。”他还深为陈端生的悲惨遭遇惋惜,曾说:“陈端生以绝代才华之女子,竟憔悴忧伤而死,身名淹没,百余年后,其实迹几不可考见。”又对她的反抗精神赞扬有加:“端生此等自由及自尊即独立之思想,在当日及其后百余年间,俱足惊世骇俗,自为一般人所非议。”

陈端生的著作除《再生缘》外,尚有诗集《绘影阁集》。从她《再生缘》可以推见她平日的诗文一定非凡不俗,可惜《绘影阁集》无一字流传。伊人已逝,巨著犹存,千古流芳,知音不减。想必这位绝代才女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