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棠把这灵火派所在的镇子细细看了一遍,这些房子不用神识去看,根本看不出是房子,用红铜色岩石做墙壁,也做屋顶,稍远点看过来就是一片石头地,每间房子还搭得不一样规则,有歪的,有尖的,有方的,镇子里活动的修者打扮也不同,有些穿着窄袖短袍,有的直接不加衣袍,袒露上身,下面只有条长裤,还有的穿个大布兜子,身上的既是衣服,也是装东西的口袋。
不论怎么看,镇子上这些人都是各地前来买石丹的修者,而灵火派的人聚集在镇子中心最大的石屋子里,那屋外禁制光芒闪耀,隔断了神识窥探,只能从大门口望见里面滚滚的白烟和窜起的火星子,那儿,应该就是灵火派的炼丹所在了。
颜晓棠从进了镇子,就觉得有人在看她,可每次以神识去探时,在她感觉到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她想了想,嘱咐桐崧和维羊去找人打听石丹怎么交易,可不可以以物易物等等,待他们走开后,她自己信步在镇子里转悠起来。
她筑基中期的修为,在此地少有人敢惹,有些炼气期的路人一见到她,唯恐被她看上身上东西,神色闪躲鬼祟地藏进房子里,或房子背后。
颜晓棠一路走着,这镇子小,不多时就走到了边缘,她脚下不停,慢慢往外面荒漠走去。
那视线在她背上停留了一会,跟着消失了——也许是不敢跟出镇子。
颜晓棠嘴角翘起,只当没察觉,依然朝前走,拐过一片岩石,眼前一片红蓝掺杂的水光,原来走到了水边,水面蓝的是天,红的是四周的岩石,让这水看上去格外的虚幻,颜色鲜丽得像撕碎的绸缎。
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远天的风声悠长空旷,镇子明明就在不远处,被岩石一挡,突然像从地面抹去了,万里内只有她一个活物似的。
颜晓棠眼看着就要走进水里,忽然一闪,消失在参差凹凸的岩石间。
良久,地面几块碎石子被向上顶起,钻出一个尖尖的像梭子的东西,只有巴掌大小,这梭子在碎石上呼地打个转,看确实无人,就要朝地下钻回去的时候,被突然间扯了起来,朝旁横飞,“啪”一声,被站出来的颜晓棠一把抓住。
这梭子是件灵器,在颜晓棠手里活鱼一样扭动,颜晓棠的神识顺着这梭子一探,直奔三里外一片树林般矗立的巨岩群。
她身形如风,向那巨岩群飞快赶去。
三里,也就是几次深长的呼吸,对方肯定知道她马上就能赶到,竟然没有逃走。
颜晓棠翻过一块岩石,眼前是一片被巨岩围绕的斜坡,碎裂的岩石铺满了坡地,有一个比她手里的梭子大了百倍的梭子在坡地上,从地下钻出来一半,还开着一个口子,有个满身红衣的男子拢着衣袖站在梭子外,伸长脖子看她。
颜晓棠一松手,小梭子“呼”地飞射进了这男子的袖子里,男子一脸小心道:“请问……仙子是哪位长老门下?”
颜晓棠立即明白过来,眼前的是寒琼仙阙的弟子,不知道为了什么藏在这,他那小梭子样的灵器钻进地下便能藏过很多修者的神识,还可以钻出地面窥看外头,他自己则躲在这里。之所以现身,大概之前见到了天上的贲云车,把她当寒琼仙阙的人了。
“我是丹房长老门下。”
这男子犹豫道:“丹房长老?”
颜晓棠坦然道:“你没见过我,那你见过我师兄杞无忧吗?”
男子露出丝喜色:“杞师兄——他……”
“我追查来此地,正是为了伤我师兄的人。”颜晓棠身后的影子里,合荒无声无息地跳出来,背向她往镇子里去找桐崧和维羊了。
男子先见了贲云车,又从颜晓棠的衣服配饰上看到不少寒琼仙阙的灵器法宝,对答几句见她毫无破绽,已然相信了,跪拜下去道:“我名陶欹斜,是天工长老门下内堂弟子,叩见仙子。”
颜晓棠小小吃了一惊,同门弟子,身份地位有差,居然要行跪拜大礼!
她脸上纹丝不动,先用神识将陶欹斜的修为看了看,筑基初期,即使对方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暗招,她不至于一瞬间毙命,这才跳下岩石,满心戒备地走过去。
“你为什么在这?”
陶欹斜抬起头,愁苦道:“因、因为……因为我的织麻梭里有……有,那个人。”
“嗯?”颜晓棠猛地心头一跳,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但陶欹斜就是不说名字,既沮丧又畏惧,还不敢看颜晓棠的脸色,好像一旦颜晓棠知道了是谁在他的钻地灵器里,他就一定会被责罚似的。
“先逼我,从臻吉到复南,再从复南到这来,五天前,更是把我从织麻梭里赶出来,我想逃可我没有其他能用的灵器……”
陶欹斜絮絮叨叨地诉说冤屈,颜晓棠唯恐织麻梭里有什么陷阱等着自己,偏这灵器埋在地里的那大半截隔绝了神识,望不见里面有什么,她只好一步步走到织麻梭打开的口子那,手里无冢锏尖头离一旁跪着的陶欹斜只有几寸距离。
“你说的到底是谁?”她只能想出一个名字,但她根本不敢相信。
陶欹斜认命道:“他是伯、伯、伯……”最后那个字,他把舌头挤在牙缝里,抽气似的吸了一下,大约都不是用舌头发出来的,是用胆子抖出来的。
从蕊散人把伯兮从眼前带走,颜晓棠已足足找了两个多月,没日没夜,她根本不敢相信会这么轻易找到伯兮。
听陶欹斜说出了名字,颜晓棠反倒冷笑了,无冢锏骤然发亮,一锏打出,距离太近,陶欹斜的护体真元都来不及放出,就被她一击打晕在地。
跟着,颜晓棠才横走几步,离那口子一丈多远,歪头向里看进去。
织麻梭里黑漆漆的,一把紫气濛濛的剑插在口子进去几尺的位置,这剑无柄,剑柄位置一个“封”字篆纹,连篆纹和剑身都在闪烁,一时凝聚,一时散出部分,看起来很不稳定。
陶欹斜说的话没有让颜晓棠相信一丁点,但是一看到这把剑气封镇的气场,颜晓棠眼睛都瞪圆了——维羊也会这一手,应该说太微仙宗的剑修都会,但她这时不敢相信也要相信了,她居然头一次运气上身!
除了跟着她跑来此地的维羊,这样荒凉,又远离北境的地方,想再找出第二个太微仙宗的剑修,那只能是伯兮。
颜晓棠真元卷出,用同种手法解开了气剑,两步走进了织麻梭里,为照明指尖一豆焰火跳出来,是寒琼仙阙的豆焰指。
她只是不知道伯兮在什么位置,怕引雷诀伤到他,没想到豆焰指一用,一道剑光从里飞出来,转眼就劈到了她脸前,鼻尖都似被即将到来的剑光割破了,瞬间逼得她寒毛直立。
但这剑光在最后时刻却散了,黑暗中一个寒冷彻骨的嗓音说道:“滚!”
颜晓棠心花怒放,厚脸皮笑道:“大师兄,第一次见我就叫我滚,我不远万里来救你,你还叫我滚呢?”
她的智谋沉稳等等,但凡是她的优点,只要到了一个人面前全都得不翼而飞。
织麻梭埋在地里那一截,尽头处有个模模糊糊靠壁盘膝坐着的人影,看不清楚,不过在这种除了石头就是风的地方,还能闻到冰雪寒气,绝对错不了。
颜晓棠撒欢一样扑了进去,跪坐到他面前,伸出手臂一把把人抱住,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狠狠打了几个哆嗦,更加高兴了。
“……师弟?”
无论何时何地,伯兮的声音永远是她的天籁——是天空中雪花落下,撞在檐角挂的冰凌上,晶莹的雪片碎开时的声音,还是雪沫沾上耳廓,顺耳道痒进心底去的声音。
“是我,大师兄,我拿到贲云车了,还拿到你留给我的塔了,虽然是破的,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我好想你,婵蕊那人贩子,迟早我也叫她尝尝心头肉被卖掉的滋味!”
颜晓棠把牙齿磨得咯吱响,她太高兴,没注意到伯兮的声息不稳。
就在她抱住伯兮的片刻后,伯兮咳出声,冰凉的水溅到她脸颊侧面和脖子上,没等她抬起手摸,伯兮身体一歪,头靠到她肩上,紊乱的呼吸骤然停止,织麻梭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
桐崧和维羊赶来的很快,来了就见地上倒着一个寒琼仙阙的弟子,颜晓棠半张脸带着血地把另一个寒琼仙阙弟子往梭子外拖。
“四公子!”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桐崧和维羊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颜晓棠红着眼睛扭过头喊:“你们给我过来!拿贲云车——快!伯兮……大师兄他……”没气了。
桐崧和维羊这才赶紧上前,颜晓棠再高得像个男子,毕竟不是男子,伯兮又比她高了半头,都不知她哪来的力气把伯兮从织麻梭里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