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点苍派送的十八串红珠失窃！”
“啊啊啊！圣上御赐的百宝如意棒失窃！”
“啊啊啊……”
门人每隔半个月就要跑进来喊一回，墨渊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
一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个神偷，名为妙手空空。上至皇宫，下至地牢，只要是他想偷的东西，就没有偷不到的。到最后皇宫已经防御得疲软了，收到他要偷盗的信后，皇帝转念一想，干脆就把宝贝放到皇宫正门处，点亮了灯笼照亮宝物双手奉上。
果不其然，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但从此神偷也没再光顾皇宫，江湖传言当时他对着锦衣卫留下一句话——“嘁，一点都不好玩。”
自此，众人才恍然——原来这神偷偷东西只是为了玩啊。
如果不好玩，他就不会偷了。
于是再收到信的人，都会把自家宝贝光明正大地丢到院子里，差点没摇旗呐喊——喂，你来偷啊你来偷啊。
这个法子虽然摆明了是不希望他来，但那叫妙手空空的神偷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真觉得无趣，没有再去。
但偏偏有一个人不乐意这么服软，那个人就是墨渊，现在的墨家城主。他甚至放言——妙手空空算个屁，墨城的防御才是绝世无双！
此话一出，妙手空空每隔半个月就来偷一次东西，无一例外，墨城没一次防御成功。
墨渊憋气。
墨家众长辈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那妙手空空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大盗，不要再斗气了，不然老祖宗留下的宝贝都要被偷光光啦。”
墨渊更憋气。
城内的众谋士众护卫已经束手无策，他就让人去请别的地方对防御闻名的，可一点用都没有。去献计的人越发觉得去了墨城半点名声都没赚到，还把自己的名声给毁了，所以到了后面，干脆都不肯去。墨渊哪里肯，他们不来，他就让护卫把他们押过来。到了最后护卫都押不动，他就自己跑去抓人。
可依然是无人能挡得住妙手空空来偷东西。
墨渊更憋气了。
在妙手空空偷走一件东西又扬言要偷走他们墨家的家传之宝万圣宝剑后，墨渊坐不住了。
那宝剑就放在墨家府邸的腹地，要是连那儿都被偷了，那墨家的脸就全被他丢光了。吓得族中长老又齐刷刷跑来，苦口婆心道：“不要跟他斗了，你越来劲，他就越起劲，家底真的要被偷光光啦。”
墨渊不听：“要是偌大的墨城连个小偷都防不了，那以后如果边境敌国出现更厉害的人，那墨家怎么守卫边疆？奉上宝物事小，屈服对方事大。”
“可家传宝不能丢啊……”
“要是丢了，我就脱了衣服围着大宅跑一圈！”
一席话堵得众人没话，只好看着他败家乱来。
说归说，但真把家传宝丢了，他就得跪到祠堂谢罪，还得光着膀子跑……他可是墨家城主呀，现在可是大冬天，外面飘着雪呢。想罢，他抖了抖，不能输！
可想来想去，他都想不透那妙手空空会从哪里下手。正当他苦想的时候，谋士来报：“听说最近西霞镇出现个奇才，擅长防御术，堪比墨子。”
“请请请！请不过来就绑了。”
“……”他们城主疯魔啦！
那谋士一听是墨城，果然不想来，但墨渊已经下令，于是五天后，他被五花大绑送到墨家大堂。墨渊蹲身瞧看这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人，生得其貌不扬，但人倒是挺高的。他问道：“听说你擅长防御？”
那人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道：“不是，你认错人了。”
“哼。”墨渊冷冷一笑，“看来也是个惧怕妙手空空，只顾着自己名声的人。”
“我只是讨厌墨家人。”
“为何讨厌？”
“因为我姓黑。”
“……”
那人瞥他一眼，有理有据道：“一报大名别人就嘲笑我——嘿嘿嘿，真俗气！”
墨渊抚额，墨姓躺枪他还有理了，问道：“你叫什么？”
“黑土。”
“……”根本不能怪别人笑话他好吗！
黑土狐疑地看着他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憋笑？”
墨渊正色：“没有。”
“分明就是。”
“好吧，我是。”
“……”黑土憋了半晌，扭着身子坐了起来，“如果我能帮你挡住妙手空空，你就要把万圣宝剑送给我。”
墨渊一顿，他跟妙手空空对抗，为的是找到一个能防御他的机关，而不是心疼家传宝贝。他蹙眉道：“如果你真能挡住他，我赠你万圣宝剑。”
黑土意外道：“这可是你们墨家的宝剑，送给陌生人，你得跪祠堂吧？”
“嗯，宝剑虽好，但墨家的防御术如果能更加精进，我去跪跪祠堂又如何？”
黑土还是觉得诧异，这种怪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点点头，说道：“好，我帮你。”
说到做到，黑土一连几天都在墨家转悠，转完墨家就去转墨城，花费了八天时间，连白家护卫都急了：“城主，还有两天就到半月之期了，那人该不会是神棍吧？”
墨渊觉得他不是，他去查看地形的时候，分明很认真。而且这八天以来，两人交谈过，黑土虽然名字俗气，可见识却一点都不俗，反倒是比他见过的许多人都更有见识。
到了妙手空空来的前一天，黑土终于指挥墨城护卫布阵，墨渊跟随在旁，也不插话，只是静静地看他安排，心中暗暗惊奇，他布下的陷阱机关，果然非同凡响。
这一次，他有信心挡住妙手空空：“哼，让你觉得好玩，我让你玩个够。”
半月之约的当晚，在墨城外面围观的人很多。一夜寂静，一如之前妙手空空动手时的悄无声息。看着安静，但众人都明白，他肯定在暗搓搓地准备下手，或者正在试图偷东西。
墨渊整夜不能入睡，就怕一闭眼就有人扑到他床前鬼哭狼嚎地叫着说又被偷了什么什么。
窗外三更钟响，五更过去，直到朝阳升起，也没有见他来。他心跳如有擂鼓，怦怦怦地跳着。他精神奕奕地打开门，看着门前护卫，声音都僵了：“妙手空空来了没？”
护卫答道：“来过，机关也被破坏了几处，但宝物还在宝库。”
墨渊喉咙发涩，紧握拳头，终于是防住了那家伙，看来墨城这次的防御有效，他得多跟黑土请教。
黑土被请去大堂时，是打着哈欠过去的，一进门就听见墨渊说道：“妙手空空没有偷走东西。”
黑土笑了笑：“那看来我能得到万圣宝剑了。”
墨渊亲手把宝剑交给他，看得黑土微顿：“真给得这么爽快？可是这样的话，你就得跪祠堂了呀。”
“学到更为精湛的防御术，远比一柄剑有用。剑可以护我一人，防御术却可以护得住半个大央。”
黑土接过剑的时候，只觉沉甸甸的，不是剑沉，而是墨渊的话很沉。这墨家城主，跟他见过的人完全不一样。
墨渊见他精神不济，问道：“昨夜你也没睡好？”
黑土打了个哈欠：“可不是。”他收起剑，说道，“我习惯了自在的日子，所以我得走了。”
墨渊觉得可惜，他还想好好请教。可经过这十天相处，他明白他的脾气，爱才之心让他心里痒得很，但又不能又把他绑成粽子，只好说道：“我送先生出去。”
“不用。”黑土洒脱地摆手，把剑挂在身上，“我去收拾收拾东西，后会有期。”
“先生慢走。”
等他收拾完东西出来，墨渊还是坚持送他到门外，回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可惜。刚回到大堂，就有婢女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手里扬了一张字条。那字条上带着墨水颜色，他再清楚不过了，身体不由发紧。
“啊啊啊！我收拾黑土先生的房间，发现他桌上留下这张字条——”
墨渊接过一看，上面有几个大字——
“谢墨城主馈赠宝剑，后会有期。”
墨渊：“……”
你奶奶个熊！
“听说我们城主裸奔了？”
“可不是，大冬天的，就穿了一条裤子。”
“听说我们城主还跪了三天祠堂？”
“可不是，长老们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他淹没了。”
“啧，所以说，何必呢，非要跟那神偷斗有什么好处。”
“阿嚏！”
墨渊生无可恋地裹了裹被子，像蚕茧一样蜷在床上，裸奔了一天又跪了三天，身体一向很好的他病了。他知道病因不是冷了累了，而是心气不顺。
那可恶的黑土……原来妙手空空一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知道墨家腹地难攻，干脆找了个省事的法子，正好他求贤若渴，就刚好中计了。
枉他还觉得黑土是个好伙伴。
呸。
他翻了个身，脑袋昏沉沉的。
“这可怎么办，烧得越来越严重了。”
“药喝了三服了，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墨渊还在想着防御的事情，还在想着妙手空空，脑袋虽然重有千斤，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哎呀，得找个法子防住那小贼，要是连个小毛贼都挡不住，那以后要是敌国出现更厉害的人，可怎么办？
“喂？喂？不会没气了吧……呼，怎么烫成这样。你可不能死，要是你死了，别人就得说你是被我气死的。我们又不是诸葛亮和周瑜。”
不知谁嘀嘀咕咕，墨渊觉得这人是个话痨，吵得很。好像嘴被撬开，还被塞了个东西。他不想吞下去，片刻被人拍了一巴掌，被迫吞下。
“哼，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那小气神医那里偷来的转生丹，我还打算给自己留着的。”
床前的人依旧在嘀嘀咕咕，叽叽喳喳堪比麻雀，吵……真吵，大话痨啊这是。
墨渊没有力气睁开眼，看不见是谁来了。不多久，他又昏昏沉沉睡着了，一觉到天亮，自己爬了起来，摸摸额头把把脉，好了……
而且桌上还多了件东西，一把宝剑，万圣宝剑。
他愣了愣，走到桌前细看，旁边还有一张字条——
“约定时日已过，偷之有愧，下次再来。”
墨渊抿抿嘴角，妙手空空这家伙，偷东西果然是为了好玩啊……
墨城防御有他练手，或许也不是坏事。
寒来暑往，妙手空空依旧是半月来一次，基本没有失手，但偷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他有时候是偷宝贝，有时候就只偷个花瓶，还有酒菜什么的。最奇怪的一次，是他把小城主偷走了……一天后把小城主送回来，问及为什么会被偷。才五岁的小城主拍拍手，哈哈笑道：“空空叔叔说要带我去玩。”
众人懵了：“玩？”
“是啊，他说我爹太没趣了，我待在墨城肯定很无聊，所以带我到处吃喝玩乐……哎呀，长小肚子了，呜。”
墨渊：“……”妙手空空你奶奶个熊。
秋去冬来，墨渊得了好酒，看看明亮月色，想了想，放在自家院子石桌上，抓了一把黑土放到一旁。
第二天，酒不见了。
过了几天，那石桌上黑土被扫落，但却多了个被绑成粽子的人。
墨渊一查，这人竟然是潜入墨城的敌国细作。
又过几日，已是年关。墨渊坐在亭子里喝酒，喝了几口便道：“喝酒。”
不一会儿就有个人从八角亭子跳下来，坐在石桌前，嗅了嗅：“好酒。”
脸当然不是黑土的脸，但墨渊也不知道是不是妙手空空真正的样貌，不过这不是他在意的事。黑土也好，妙手空空也罢，这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他斟了一杯酒给他，说道：“既然你有本领，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为国效力？”
妙手空空饮下一杯酒，正色道：“我何尝不想，只是一介寒衣，到了宫门口就被乱棍打出来了，真是一点也不好玩。”
“所以就以偷盗掩饰？”
“是吧……但最后他们都不跟我玩了，想帮他们精进一下防御阵法都不行。除了……墨城。”
最后四个字，墨渊听出了欣慰，也让他肃然起敬。
虽然他的身份是盗贼，可做的却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妙手空空执着于墨城。因为自己跟他一样执着，两人，早已经是朋友了。
“不如……我们结为亲家吧。”
妙手空空握杯的手蓦地一顿：“嗯？我的身份可是小偷。”
“现在你不能为国出力，等以后我们成为亲家，就能光明正大出入皇宫了。”
妙手空空笑笑：“难道你就不怕墨家背上骂名？跟个小偷做了亲家？”
墨渊皱眉：“你不是小偷。”
“你说不是，但在天下人眼里，我就是。”
墨渊语塞，这话确实不假。
妙手空空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杯中晃来晃去的酒水，沉默良久才说道：“我的儿子根骨不佳，就算将轻功练到极致，也无法像我这样，所以我打算瞒着他，不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让他走我这条路。”
墨渊看他：“你想隐退？”
“想，但墨城的东西，我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我得攒点家底过日子。”
见他语调轻佻得意，墨渊也不恼，反而笑了：“那就一直来吧，不过亲家的事，我是不会放弃的。”
“等以后我有女儿了再说吧。”妙手空空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块龙凤玉佩，用力掰开，分开龙与凤两块完整无损的玉佩，将龙的那块甩给他，“我家祖传的，当信物吧。”
墨渊稳稳收下，又听他道：“我不叫黑土。”
墨渊眉眼一抽：“我知道，不要侮辱我的脑子。”
妙手空空朗声笑笑：“我姓云，云飞天，一飞冲天的飞天。”他又道，“今日来见你的这张脸，就是我云飞天的脸。”
如果不是出于信任，一个被朝廷追捕的神偷，又怎么可能对算是敌对方的人露出真面目。
墨渊不由动容，紧握龙纹玉佩，待日后两家结为亲人，就是他和他光明正大喝酒谈天的时候。
但愿那一日，不会来得太迟。
八角亭外，风雪呼啸，刮得天地一片白，分外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