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回来得有些晚,踏着夜色进屋,墨白已经睡着了。
兔爷歪着身子窝在他怀中呼呼大睡着,胡萝卜也才啃了半根。
一人一兔安静睡着,真像父亲抱着儿子。喜喜分外满足,也很欣慰墨白能跟她一样喜欢兔爷。兔爷是跟她相依为命的人,如今看来,有人愿意照顾他们了。她拨了拨炉子里已经罩上一层灰的炭,白灰轻轻扬起,炭火重新露出赤红色,更加炽热。
轻微的动作还是让听力极为灵敏的墨白和兔爷听见了,一人一兔耳朵跟着动了动。
喜喜转过身,见兔爷竖起耳朵朝她看来,笑了笑上前摸摸它的头,目光又落在墨白脸上。哪怕他睡着了,她还是觉得他的面部线条太过凌厉,看睡相都觉得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她还记得他的轻轻笑声,悦耳如泉水如叩击玉石,好听得很。
看着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低头,往他唇上极轻地碰了碰。
她腰身站直,脸已经红透,被炉火映得更是明显,两眼灵动明亮。她瞧见兔爷看来,指抵唇上,低低嘘了它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兔爷瞥了瞥她:哦。
在她转身之际,墨白嘴角微抿,现在想醒来都不是时候了。他连唇上的触感都来不及细细体会,她就离开了。
喜喜怕他被炭火熏得干燥,就去端了一脸盆水来。等她进来,墨白也睁开了眼,偏头向她看去。
“你醒啦。”
“嗯。”
喜喜把水放到一旁,去瞧他伤口。包扎的纱布没有再被血水渗透,她放下心来。
墨白抬手拨着她的发,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跟谢大哥聊了会儿天。”
墨白视线落在她的手背上,那手上红痕落入眼中,看得他墨眉挑起:“聊天最多伤嘴,可为什么手会受伤?”
喜喜大大方方伸手给他瞧:“来的路上擦伤的,在这里我又不用做什么,可别误会谢大哥。”
墨白来的时候受了重伤,神志不清,一时无法判定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不过在这里的确没有受伤的可能,他也就信了她,说道:“等我的伤好了,解决了宇文弈的事,我们就回墨城。”
“嗯。”喜喜合眼歇了一会儿,又道,“彭秀的事也要解决。”
说起彭秀,墨白说道:“彭秀好像很不愿意你提起申屠定的事。”
“大概是当年太过深爱,就变成如今的无比憎恨了吧。”虽说这么解释是合理的,但喜喜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既然彭秀那么在意这件事,那为什么后来申屠定屡次要相见,她却不见,不给任何机会呢……你不是跟我说过,她在江湖上以机巧闻名吗?那她难道没有想过,当年夜明珠一事,是中途发生了变故,才让申屠定没有按时赴约?而且以后来申屠前辈的表现来看,彭秀就真的不觉得是对方没收到字条吗?”
“这件事,也唯有彭秀自己知道为什么了。”
“嗯,也不急,我们不去找她,她迟早也会找上门来,就是那个宇文弈追杀你的动机蹊跷,而且那样冒险前来大央,我怕他连自己兄长的面子都不给。”
墨白倒不担心这个:“不给谢渊面子不是重点,重点是谢渊能不能放下面子拦住他。”
喜喜笑道:“看见你这么轻松我就放心了,谢大哥肯定是能拦住他的。”
墨白合眼低语:“倒也不能肯定,只是着急没有用,倒不如放宽了心养伤。”
这倒是他的一贯作风,喜喜觉得他性子还是带着冷酷的。她将毯子提了提,遮住他的手。自己也倚在他一旁,闭眼休息。
在山谷里不比外面凶险,喜喜没有跟墨白同住,墨白一天只见她几次,总觉得她很忙,却不知道忙什么。喜喜三令五申不许他出门,好不容易等了五天,伤势好转,可以下地,他便出门去找人。
山谷地势颇好,四周是高山,中间平坦。竹屋整齐排列在平地之上,走了一遍,才发现是个八卦阵,如果不是精通周易的人,连这小小地方都走不出去。
从“村子”出来,面前是一片小树林,今天没起风,但树林中却像有风刮过,落叶纷纷。
林中一抹浅绿在入秋的树林中,显得分外显眼。绿影站在枯叶之上,手执长剑,一剑一剑往同一个方向劈,动作一直在重复,神情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嬉闹的模样。
墨白怔了好一会儿,眼底的怔愣渐渐染上怒气,不消片刻,又平静凝视。
喜喜练得很专注,没有发现墨白。等她停下来歇口气,往树林外看去时,那里已经不见人影。
墨白已经在折回小屋的路上,脑子里也在重复着喜喜练剑的样子,专心得连谢渊出现在旁边也没发现。直到他咳了一声,才回神:“是你要教她练剑的?”
谢渊立即说道:“冤枉啊,哪里是我要教她,分明是她缠着我要学的,你再冤枉我,我就改名叫‘巨渊’了。”
墨白没有笑,沉默不语。
谢渊笑笑:“云姑娘缠着我,说不想再做累赘,想跟你并肩作战,让我教她武功。可是啊,她没有根基,只能从最简单的开始学了。每天挥剑五百下,是基本功。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可不比一般的男子差。碰见她,是你的福气。”
墨白说道:“不要让她知道我知道她在学剑。”
谢渊好奇道:“为什么不让她知道?遮遮掩掩的多辛苦。”
墨白没有解释,只是他知道,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她是宁可遮遮掩掩,也不会希望他自责的。
又过三天,喜喜依旧是早出晚归,墨白也当作不知晓。这日喜喜拿了药来给他换,瞧见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又欢喜又嫉妒:“难怪谢大哥说你身体底子好不用担心,想当年我受伤,可是足足养了一个月。”
墨白见她模样委屈,安慰道:“那我也假装一个月才痊愈吧。”
喜喜扑哧一笑:“好啊。”
屋外也有人声音愉悦:“哎呀呀,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说来得不是时候,可人却推门进来了。谢渊皱眉道:“我弟来了,正在外面喊打喊杀,要我把你交出去。我当年走的时候,他恨极了我,指责我忘恩负义,抛弃家人,并说一世都不会见我。可现在他却亲自找上门来,看来你真的跟他结怨不浅。”
喜喜说道:“谢大哥是想我们当面对质,有什么仇什么怨都说个清楚?”
“正是。”
“可要是他非杀墨白不可呢?”
“我会拦着。”
有他这句话保证,喜喜这才决定去见宇文弈,与其出谷后继续被追杀,倒不如问个清楚。万一只是误会呢?
墨白出去的时候,喜喜又在袖子里藏了把匕首,要是宇文弈动手,她也好有个防范。
但宇文弈明显没有动手的能力,喜喜见到他时,只觉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差,甚至连墨白的脸色都不如,十足的病公子。看得谢渊都皱了眉头:“你的病为何还没有好?我让人送去的药,难道你没吃?”
宇文弈冷笑一声:“一个陌生人送来的草药,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毒。”
谢渊面有怒意:“自己性命的事,是拿来赌气的吗?!”
他一凶,连心高气傲的宇文弈都闭上了嘴,没有再顶嘴,只是嘟囔着“不用你管”,生怕他再追问再凶人,转而盯着墨白,见他伤还没好,目光又冷厉又含着嘲讽。
喜喜见彭秀和林莫都站在他背后,想必谢渊将雨楼其他人都拦在了谷外,不过单是这两人,也不好对付啊。
宇文弈直盯墨白,见他眼神冷漠,更压自己一筹,终于是盯不下去了,狠狠道:“哪怕是有他护着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墨白平静地问道:“我何时得罪过你,要你千里迢迢跑到大央,召集高手追杀我?”
“你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女子。”
墨白目光一收,立刻落在喜喜脸上。喜喜眨眨眼,神情肃穆:“宇文弈你不要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跟你有瓜葛了?你出现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宇文弈逼视道:“我说的不是你。墨白,你抢走我最心爱的女子,结果却要娶别的女人,你说我恨不恨?她那么喜欢你,还愿意为你去死,你却娶别人!”
喜喜柳眉顿时高挑,回以方才墨白看自己的眼神,哼,还瞅本姑娘,还敢这么瞅本姑娘,明明是你自己跟什么姑娘纠缠不清。
墨白眼神凛然,如刀锋般盯着宇文弈:“我从不知道有那样一个姑娘。”
宇文弈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一张俊白清瘦的脸顿添怒气:“她说过,墨城是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地方,你也是她一生一世要护卫的人,你死她死,她死也要护你不死。你明明也默认她这么做了,可你竟然说你不知道,你如何忍心负她!”
喜喜已经快哼出声来了,情债啊这是,这边跟她生死相依,那边让个姑娘舍身护卫。嗯……不过为什么总有抹红色影子在脑海里游来游去?墨白眉头拧了又拧,许久才在宇文弈愤怒的注视下开口:“你说的人……该不会是……白烟吧?”
宇文弈冷笑,看他的眼神依旧是满满的“你这负心汉渣男”的鄙视,点头:“就是她。”
墨白抚额。
谁来把这愣头青揉成团丢去红烧?
谢渊见气氛好像变了,一直没出声的他问道:“谁是白烟?”
喜喜脑门上的青筋在跳:“墨城的护卫长,白家人,也就是世代护卫墨家的死士。”
谢渊悄然明白这边气氛转变的原因了:“弟弟……既然是世代死士,那说出那些话,也没错,更没有暧昧,我想,你是误会了。”
宇文弈愤然摇头:“不可能,她说过,她不留在我身边,是因为要回到墨白身边。”
“她是护卫。”
“一个护卫怎么可能说出她生是墨家人,死是墨家鬼的话来?”
墨白觉得头有点疼,这些话他听来是没错,正常得很,但如果碰见个醋瓶子,就出大事了。他道:“白护卫护送东西回墨城了,收到传唤的消息也要几日,你等她来了,再问个清楚。”
“你是想趁机逃走吧?”
喜喜笑盈盈插话:“如果宇文公子对自己的人马围困山谷没有信心的话,大可以现在就动手。”
宇文弈瞧她一眼:“别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那你就打吧,如果墨白真是包菜姑娘喜欢的人,那你暗地里杀了他,被包菜姑娘知道,肯定要恨死你的,你喜欢她,总不会连她的脾气都不知道。”
宇文弈一顿,恨恨道:“墨白,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走,否则谷外的弓箭手,定会将你射成肉饼。”
墨白一点也没想着出谷,他是傻了才会在伤没好又没援兵的情况下出去。
宇文弈说着已经准备离开,也没打算和谢渊多说一句话。
“彭前辈。”喜喜喊住彭秀,“晚辈想借一步说话。”
彭秀看着她,眼有警惕之色:“小姑娘,哪怕这件事真是误会,也没有解开。如今你我立场不同,在这件事没解决之前,私底下还是不要有接触的好。”
话说得在理,喜喜也就没有再拦。
谢渊送走宇文弈回来,一见墨白就笑了,只差没笑出声来:“那叫白烟的姑娘当真只是你的护卫?”
墨白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开口道:“出去。”
谢渊偏是不走,坐在一旁拿了茶悠然道:“弟妹一点都不紧张?”
喜喜摇头:“如果说那人是包菜姑娘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能这么信誓旦旦?”
“因为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谢渊叹道:“本来以为这是个误会,日后还能让我弟弟如愿,没想到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他幽幽叹着,将这秋天都叹出几分凉意来。
“阿嚏。”
“阿嚏。”
白烟白了旁人一眼:“我打喷嚏你也跟着。”
宋神医摸摸鼻子感慨:“冤家啊。”
“大冤家。”
白烟扬鞭赶马,宋神医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赶车:“慢一些,城主不是说了,地窖里的东西都是宝贝,要完好无损送回墨城吗?”
“我已经赶得很慢很平稳了。”
他们刚带人快马加鞭赶到云家,从地窖里搬了东西出来,弄得灰头土脸,现在白烟脸上衣服上还落有灰尘。她性子急,也顾不得形象大损,驾车就回墨城。
这会闲下来,宋神医见她面颊一处黑黑的,说道:“脸上有灰。”
白烟抬手往脸上一抹,结果黑的是左脸她抹的是右边,这下两边都黑了。宋神医探身瞧了瞧,蓦地一笑,提袖给她擦。
白烟抓了他的袖子就把脸往上头蹭了蹭,蹭得他袖子脏了一圈。宋神医心悦:“也就只有我不嫌弃你了。”
“你是不敢。”
“我怎么不敢了?”
“你怕我揍你。”
“……”这话好像是真的。宋神医还想开口,突然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旁边也同时传来喷嚏声。
白烟不由抖了抖,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念头刚起,一只信鸽停落在马头上,咕咕叫着。
“是墨城的信鸽。”白烟停下马车,将那信鸽抓住,取了它脚上的小竹筒,倒出一张字条。
“城主有难,速来方城。”
白烟的眼神立即满染不安,娇媚的脸上也没了笑意,跳下车唤了一声。潜伏在暗处的护卫转眼落了九人,她神色凌厉,声音如将军下令:“城主有难,老七老八你们护送东西回城,其余的人跟我去方城。”
话落,一群人转眼就消失在平地上。
等老七老八想去问手无缚鸡之力的宋神医准备往哪边去时,却发现车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两人面面相觑,他什么时候走的?往哪儿走的?
谁也没看见,谁也不知道。
离方城比较近的墨城人已经到了山谷,由谢渊领了进来,免得和守在谷外的雨楼人打起来。
这儿是他养老的地方,他可不希望被弄得腥风血雨的。
他正往回走,就见喜喜拎了一坛子酒和食盒过来,快到近处,才停了下来,展颜:“谢大哥。”
谢渊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找你弟弟聊天。”
谢渊笑道:“你不怕他找你麻烦?”
喜喜两眼一弯:“所以我才特地在这个时辰出来呀。”
谢渊立即恍然,原来她是要找自己做护卫,说道:“走吧。”
喜喜跟在谢渊一旁,一起出谷。才到山谷出口,喜喜就道:“这四周果然埋伏了很多人。”
谢渊惊讶地道:“你能感觉得出来?”按理说不可能,毕竟他们藏得很好,而且她也不会武功,听力自然比不上习武的人。
“不是,只是你弟弟就在不远处坐着,我们出来的动静这么大,他却半点反应都没,看也不看一眼。说明如果真有人要逃,自然会有人帮他拿下,可眼前就他一人,所以那些人定是在暗处藏着。”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这份聪慧可以弥补,这份胆识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谢渊跟她相处得越久,就越明白为什么墨白那冰川会被她给融成了暖流。
人快走到旁边,宇文弈才从高处低头看去,见是他们,嗤之以鼻,不屑问话。
喜喜举了举酒菜,笑道:“宇文公子,我跟你打听件事。”
“我不听,你可以滚了。”
喜喜笑脸一僵,这混蛋……要不是为了墨白,她早脱鞋扔他了。她咳了一声当作没听见,眼一转,说道:“噢……我只是好奇罢了。我跟包菜姑娘也算是朋友,但是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这个人,现在你一脸情痴地跑过来,我总觉得你认错人了。”
宇文弈当即跳了起来,这一动怒心口就犯疼,咳了几声才缓过来,一脸难以置信道:“她从没有提起过我?”
见他一脸难过喜喜就开心了,面上却是遗憾:“可不是。”
宇文弈又瘫坐下来,许久才道:“她没良心。”他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上面蜿蜒的伤痕好像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出来,“我路过山道,碰见受伤倒地的她,救了她,没想到她醒来后给了我一刀,差点没把我的手砍下来。我记恨她,心想着要是我真残废了,就把她留下来为奴为婢一辈子。没想到她很愧疚,主动留下来。”
“噢……你对她日久生情了?”
“是。”
他答得倒是爽快,不遮遮掩掩,喜喜总算是找到他一个优点了。
“后来我手好了,她也要走,我跟她说我喜欢她,她拒绝了。”说到这里,他面色煞白,手有些颤抖,“我不想让她走,她说她一定得回去,因为墨城有她要守护一世的人。”
喜喜问道:“墨白?”
宇文弈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对,就是他。”
喜喜默默心疼了下无辜躺枪的墨白,问道:“后来呢?”
“我还是不让她走,要去找墨白决一死战。她就对我说了那句话。”
喜喜问:“哪句话?”
宇文弈几乎把牙磨碎:“他死我死,我死也要护他不死。我生是墨家人,死是墨家鬼。”
喜喜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据她所知,白烟这几个月可没有外出,宇文弈那么恨墨白,不会等到现在才出手吧。
“五年前。”
喜喜一顿,连谢渊也感觉意外了:“五年前?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墨白?”
宇文弈终于是将视线定在喜喜身上:“因为她。”
喜喜莫名:“我怎么也躺枪了?”
“因为墨白要娶你!”宇文弈一激动,又咳咳咳起来,好一会儿才喘顺了气,“白烟有喜欢的人,我尊重她,不拦着她。可是我前两个月突然听见墨白有未婚妻了,可未婚妻却不是白烟。她那么喜欢墨白,可他竟然娶别的女人,那白烟得有多难过。”
喜喜心口有点难受:“所以你就千里迢迢跑到大央,不惜重金聘请高手来杀你所认为的负心汉?”
宇文弈下巴微扬,更显得高高在上:“是。”
喜喜觉得墨白头顶在飘着鹅毛大雪,六月飞霜啊这是!他嘴里的包菜姑娘完全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弱质女流话本女主,哪里是她认识的那个大大咧咧总喜欢说把人做成手撕包菜的姑娘,墨白说得没错,这宇文弈,就该拿去红烧!
喜喜已经懒得和他继续探讨了,反正在白烟亲自解释之前,墨白在宇文弈的眼里,就是大写加特写的负心汉薄情郎,根本探讨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她瞧了两眼手里的酒菜,觉得不能浪费,欣然提了往回走。
墨白醒来不见喜喜在房里,就去了小树林,可她竟也不在那里,正往回走,就见她一手拎着酒,一手拎着食盒,步伐轻盈地走来。
喜喜遥遥瞧见他,立刻连蹦带跳跑了过去:“墨白墨白。”差点扑到他身上。
墨白伸手扶稳她,才接过她的酒菜,问道:“去哪儿了?”
“去见那个愣头青了。”
“见他做什么?”
“打听他跟白烟的事。”
“那打听出了吗?”
“一点点,走,回去告诉你,我们边喝酒边吃菜。哦,不对,你不能喝,那你看着我喝吧。”
“嗯。”
谢渊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聊着像是家常的话,要是他不认识墨白,根本不会想到他就是城主墨白。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和云喜喜走了一路,他都没帮她拎东西,墨白却……
因为他只是将云喜喜当作普通姑娘,但君子之礼总该有的。原来他骨子里,还是有宇文家不可抹去的冷漠。
他略微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表面是君子,可渗入骨髓的冷漠,却抹不去了。
喜喜怕墨白伤口又疼,将重的食盒拿了回来,步行至凉亭处,见风景独好,就在那儿摆开饭菜。
吃了半饱,喜喜和墨白说了宇文弈和白烟的事。墨白听完后,吐出俩字:“蠢蛋。”
喜喜愤慨:“的确是蠢蛋。虽然有个人对包菜姑娘这么痴情是好的,但不问清楚就连累旁人,也未免太冲动了。不过这样一来,只要白护卫解释清楚,那就没事了。”
墨白说道:“下次不要一个人去做这种危险的事,谁知道宇文弈会不会又想抓了你来要挟我,毕竟宇文家族的人不是善类。”
“所以我才找了谢大哥一起。”喜喜见他又挑菜吃,夹了几片青菜几片肉放他碗里,“我娘说挑食的人不会长高,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墨白瞧她:“你挑食吗?”
喜喜得意道:“当然不。”
墨白挑眉:“嗯,看来挑食才能长高。”
喜喜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打趣自己是个矮个子,她是没他高,但他是男子她是姑娘好不好,他本就生得高,要是她比得过他,那可要吓死人了。她想来想去白白被调戏了不开心,张嘴要咬他,被他一躲,扑进他怀里,一脑袋撞了什么硬东西,碰得脑袋疼。她忙退了回来,揉着脑袋愤然:“下次不许藏暗器。”
“不是暗器。”墨白这才想起来,从怀中拿了个狭长的盒子给她,“我让谢渊找的,看看合不合你的手。”
“合手?”喜喜歪着头问,“玉扳指?”
墨白摇头。
喜喜眼睛更加亮了:“金镯子?”
墨白嘴角紧抿,真是贪财的当铺女掌柜。
“不是扳指又不是镯子,那是什么?”喜喜嘀咕着打开盒子,却见里头躺着一柄短匕。她顿了顿,取下刀鞘,匕首寒光耀眼,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把利器。匕首握手处很简单,没镶点缀用的宝石玉器,但拿在手上很稳固,后面也有托手,只要握住了,就很难滑落。轻便适用,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她微微眨眼,“你送这个给我干吗?”
墨白一本正经道:“防身。”
“就不怕我削了自己呀?”
墨白说道:“你不笨。”
喜喜见他神情泰然,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咯噔一跳,小心问道:“你知道……你知道我去小树林的事了?”
墨白皱眉:“什么小树林?”
一脑袋撞在了石头上……喜喜坐直,正色道:“没什么。”
墨白追问:“什么小树林?”
喜喜站起身,大声道:“没什么!”
说完她就抓着匕首提着食盒跑了,边跑边庆幸,还好他没有发现,差点就露了马脚。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在练武,那样他得多难过,怕他觉得自己是因为他保护不了她才学武防身的。
她没有想过防身的事,只是想在下次遇到强敌时,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浅绿的影子已经消失在眼前,墨白还没有收回视线,在秋意还不太浓郁的山谷里,那抹绿色,就像一团绿色火焰,暖了这初秋,明朗了他的心。
秋雨又落,刚明媚了几天的天又变脸了。
谢渊一早就抱了棋盘来找墨白,要和他下棋。
他想着喜喜又偷偷跑去练剑了,墨白除了养伤也没事可做,就和他摆了棋盘。棋盘刚摆好,谢渊就温温笑道:“光是下棋没意思,不如赌点什么吧。”
墨白提子的手顿下,抬了抬眼,也没看他,目落棋盘上:“你想接宇文弈进来住,就去接,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谢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猜出自己的来意了,不由苦笑:“你怎么知道我的目的?”
墨白没有细答,只是看着外面从屋檐上滚落的雨帘,语气淡淡的:“下雨了。”
——下雨了,宇文弈那病秧子住在外面的帐篷里怕是受不住这寒秋冷雨吧。他明白,谢渊虽然和宇文家断绝了关系,但血浓于水,他始终是宇文弈的兄长。兄长关心弟弟,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
谢渊淡笑:“你不怕他进来后暗算你?”
墨白说道:“他很喜欢白烟,所以他不会。喜喜说过,如果他没有弄清真相就杀了我,那白烟只会恨他。一国之隔他都要为白烟出口气,那就更别说不想她记恨他。如果他不打算让我解释,那就不会甘愿在那里搭帐篷。所以在白护卫来之前,他都不会动我。这想必……也是身为皇族的骨气。”
谢渊没想到他能这么豁达:“毕竟是曾经想要了你命的人,你却能这么宽心。”
“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我,从小到大,我遇见过很多有意的无意的追击,已经习惯了。”
“这个习惯虽然不好,但也无可奈何。我弟弟的事,多谢了。”谢渊道谢后离开,快步走到门口,又道,“如果他们这次伤的是喜喜,那他们现在已经都变成尸体了吧。”
墨白没有否认。
这没有否认的神情,才让谢渊更加确定,坐在那里的,的确是墨白,是墨城的城主。他对伤害自己的人,胸襟宽广,但对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却不可原谅。
谢渊出去请宇文弈,结果半天都没请动。喜喜闻讯出去看热闹,见宇文弈冻得跟筛子似的在泥地上抖啊抖,心里舒服极了:“喂,宇文弈,你自己的小身板你自己也清楚,可别等白护卫来之前你就病倒了。而且你看看你的脸,瘦得都没肉了,再折腾两天,估计你得变成竹竿。你说,白护卫看见根竹竿在面前晃来晃去,会不会连个正眼都不想瞧?”
句句戳在宇文弈的心窝上,他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脸,呃……好像确实是又瘦了一些。以前白烟也说过他太瘦,应该好好吃饭长两斤肉来着。
喜喜又把谢渊拉了过来:“看,你哥和你长得这么像,可他比你圆润多了,多英俊。”
圆润……谢渊斜眼看她,他明明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人好么。
宇文弈暗暗瞥了一眼自家兄长,皱眉想了想,一咬牙,算了,不要白斗气,脸重要。
想罢,他这才抬脚进去。
谢渊眨眨眼,几句话就劝完了?那他费了一上午的唇舌劝这头牛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叹气道谢,喜喜笑笑:“我也是在还你人情,多谢你冒着兄弟情面撕破的风险留我们住这儿,如果不是你,这个难关可能就真的跨不过去了。”
喜喜说完又展颜一笑,撑着伞进山谷了。
谢渊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墨白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他正要回去,却听见马蹄声响,有人往这边赶来。他顿住步子,放眼看去,只见一行人骑着马,快速往这边移动,转眼就到了面前。为首的红衣女子满身都是雨水,发梢也在滴水,素颜的面庞却因五官精致而仍显得娇媚,是个让人惊艳的姑娘。那一双眼睛此时眸光锐利,打量了他一眼,嗓音清脆:“这位可是谢谷主?”
“正是。”
“我叫白烟……”
不等她说完,谢渊已经恍然:“原来你就是白烟。”
白烟意外道:“你认得我?”
谢渊笑道:“不认得,但我知道你,墨城主和我弟弟,都在等你。”
白烟说道:“我收到飞鸽传书,说我们城主有难,召我们来方城。我一路追踪到这里,如今我们城主可好?”
她竟是直接过滤掉了“我弟弟”三个字,只专注墨白的信息,谢渊觉得这种忠实的护卫实在难得。而喜欢上这种忠实的护卫,也实在是太虐了,默默心疼一百遍自家弟弟后,他说道:“他很好,我领你们进去。”
“谢了。”
白烟下了马,将缰绳扔给身后人,进去时又环顾一圈外面,便让护卫都留下,她随谢渊进去。
谢渊颇为好奇:“你孤身前来,就不怕我是诓骗你,拐你进去后将你捉了?”
“你不是那种人。”
“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白烟迟疑片刻,才道:“我听你弟弟提过你。”
谢渊没想到憎恨他的弟弟竟然会在一个姑娘面前提他,这只能说明,他果真很喜欢白烟。也对,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为了替她出口气来惹墨白。
“他怎么说我的?”
白烟又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说道:“一个不顾家族利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叛逃离家住进山沟沟里还改名为谢渊的蠢蛋……”
谢渊呵呵笑着,她完全可以不必说得这么仔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