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莫比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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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生死两茫茫(1)

苏童头上套了个黑罩子,胡乱绑了一气,被扔上了车后座。躺在没铺垫子裸着铁皮的车底,时间久了,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

原本还想挣扎来着,不过上车的时候被一头自然卷的年轻男人狠狠踢中了腹部,想逃跑的心思就因为脆弱的神经末梢受到重创而偃旗息鼓。

她蜷着身子,头卡在座椅下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聚成豆大的一滴,沿着眼角一直落到头发里。

苏童这个人从小就有点胆小,家里长时间没个男人,她妈妈又是个心大的。时常就是她放学回来,一个人一待大半宿。

那时候怕黑,每天回来就把家里的各扇门打开,大灯小灯全按开,照得到处亮堂堂的才觉得有安全感。

有一个晚上还真是邪了门,她刚一睡下就有人开门,却一点没有妈妈的高跟鞋声,门一直开着,有什么人把东西一点一点地往里运,闷闷的一阵响动。

苏童在想是贼还是鬼,反正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但不是妈妈。她怕得不知道怎么办,一个人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直到外头的门一关,嗒嗒的脚步声如短促的鼓点,敲击在她心上。

毯子忽然掀开一个角,浑身湿透的她被抱到一个温暖的怀里——苏童吓得一下子尖叫起来,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时,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此刻蒙在头上的罩子一拿,苏童被外头的光刺激得直眯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把眼睛睁开。

眼前当然不会是那个笑着说“童童不怕”的爸爸了,踢过她的男人正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他长得不够凶神恶煞,身上也毫无亡命之徒的戾气,若是路上遇见,她会以为这不过只是个顶着一头非常卷的卷毛,长着一双傻大的眼睛,肤色有点深,但样貌可亲的……路人。

然而方才抓人的时候,他却精神抖擞地打起了头阵,不动声色只是身体力行,有人说,逮住这个女人,他便过来逮住这个女人。

但有两张东方面孔的女人站到他面前,都是扁平的黄脸,一时之间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无所适从。这个女人是哪个女人,他蒙了,脑袋迷糊,向后又看了发号施令的人一眼。

苏童和简梧就是在这个时候拔腿逃跑的,不凑巧的是,简梧那双漂亮的尖头靴子陷进了泥土里,于是身子一歪,造化弄人,上帝让她在最不该跌倒的时候掉链子了。

千钧一发,我弱敌强,一秒都耽误不了的时候。

简梧在后头大喊:“苏童,苏童……”

苏童起初紧张得没听到。

简梧锲而不舍:“苏童,苏童……”

苏童这时候想,要是当时不是一个下意识地往回跑,兴许现在已经踏上归程,正和顾川并肩看彩霞了。

她返回去救简梧的时候,那脑子不太灵光的卷毛终于开了窍,和几个比他还不灵光的大个子气势汹汹而来。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简梧迅速扶正脚踝,便如离弦的箭似的发射出去,苏童跟在后头还没迈出几步,卷毛按住她的肩膀,铁钳似的手指几乎抠进她的肩胛,又折起膝盖对着她肚子上就是一狠下。

这时候,卷毛的手指又按上她的肩膀。吃一堑长一智,苏童怕了他这份力似的一屁股坐下去,没摔着,一张椅子在下头托住了她的屁股。

苏童这才看到面前不远处,有一架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和只眼睛似的对着她,苏童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害怕过这东西。

旁边有人过来和卷毛耳语,卷毛听完直点头,弯下腰就扯下了苏童的衣服。苏童吓得连哭都忘了,一阵大动,卷毛瞪她一眼,低声道:“你老实点!”

旁边忽地围上来一伙人,将跳起来的苏童一把按下来,有人扯着她的头发,抓牢了头皮就往桌面一磕。

卷毛的声音响起:“轻点,脸上不能有伤!”

不知是解围还是捣乱,被提醒的人们松了她的脑袋,弓起腿又往她肚子上来了几下。苏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一张嘴,咳了一两声,嘴里漫上铁锈的气味,难闻得直让人反胃,可肚子一抽,身上就更疼。

她被扒得只剩下贴身的内衣,一件大袍子被套下来,有人拉她起来,卷毛给她擦了擦嘴边的血,责怪的语气对她说:“让你别乱动的。”

苏童这回真的不敢动了,语气虚弱得一出口她自己都被吓到了:“你们要做什么?”

卷毛很高兴:“你会说我们的话,那就省得要四处找翻译了。”

他指指她正对面的那台摄像机,说:“有人喊开始的时候你就看镜头。”

苏童撇了撇嘴:“为什么看镜头?”

“你没看过报道吗?”卷毛解释,“我们拍好片子,送给你们的人看。”

苏童说:“求求你们放了我。”

卷毛又指了指摄像机:“对它说,不要对我说。”

摄像机被人打开,苏童怔怔地看着那镜头,又看看卷毛,他站在镜头之外冲她递眼色。

苏童想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嘴角的血有没有擦干净,她但愿顾川不要看到她的狼狈样子,谁也不要。

苏童被关进了一间四面透风的屋子,还只穿着那件橘色的袍子,里头空空荡荡的,因为太冷,只好蜷在一个散着霉味的角落止不住地发抖。

他们担心她的身上有武器,也怕她自裁,于是将她扒得干净,再象征性地套上件颜色鲜亮的外衣。灯光一打,在人群之中极为明显,大大增加了逃跑的难度,另一方面,说不定还有利于某些方面的好处。

寒风凛冽,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她冻得嘴唇都木了,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排在第一位的是:她大概等不到被处决就会先被冻死了。

苏童这么想着,大门忽然被人撞开,那卷毛在前领着,后头还跟着好几个男人。苏童神经一下子绷到最紧,她几乎是神经质地狠狠盯着他们。

几个男人笑得不怀好意,有人推了推那卷毛,说:“马希尔,你先上。”叫马希尔的卷毛手里端着个盘子,问:“上什么?”

老手们便笑起来,往苏童这边走来。苏童吓得直往后退,两腿向外蹬着,整个人恨不得挤进墙头里去。

幸而外头有动静,那几个男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出去,只剩下一个马希尔。

“你好好看着这女的!”有人叮嘱。

马希尔答应着,走到她面前,弓下腰,将手里的盘子递过去。面前的女人忽然一挺腰,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下一秒,她挥出手。

苏童手上抓着一枚磨秃噜了头的发卡。这地方关过不止她一个人,长着长发爱美的女人给她留下了这枚东西。

苏童摸到之后一直紧紧握在手里,打定主意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不是插进敌人的喉咙,就是捅进自己的。

这时候紧紧攥着,当马希尔一个弯腰,留给她长长的一截脖子时,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要解决了他——却忽地被他拿手一挡。马希尔反手一个用力攥紧苏童的手,铁钳似的夹上她的手腕,就听风声中混着吃痛的一阵“嘶嘶”声。

苏童疼得身子都缩起来,手一松,发卡立刻掉到地上,几不可察的一声响。马希尔板着脸,蹲下身来。苏童立马想到下午踹到肚子的那几下,条件反射地蜷成一团,护住自己。

马希尔却只是将碗放到地上,轻描淡写得仿佛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此刻看了苏童一眼,说:“赶紧吃吧。”

苏童没敢动。

马希尔往地上一找,捡起那枚发卡。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说:“你拿这东西干吗?这小玩意儿还能伤人?”

苏童低着头,咬紧牙关,不敢言语。

马希尔两只手指一捏,还没用力,发卡就弯了,往外头一扔,警告她:“以后别这么蠢,让他们看到你就完了。还有——”

苏童微怔。

马希尔朝面前这个畏畏缩缩,紧紧扯住自己领口的姑娘说:“我不碰你。”他像个大男孩一样抓抓自己的卷发,“我也是刚来的。”

苏童立马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些人,不少人手里都有枪,没有的还要拿点子弹装装样子。他们把武器作为傍身的财富,彰显地位,这样看来,一无所有的马希尔确实和她一样是个新人。

既然是新人,思想还没受到彻底的同化,而从他的种种行径来看,确实对她还算客气。可新人也有弊端,爱表现,想让领头的关注自己,怎么做?就只能将她看得死死的,看得牢牢的,顺带解决的时候再捅上头一刀——他抓她的时候不就挺积极吗?

马希尔见她不说话,一张脸的表情倒是丰富得很,时而松弛时而紧张,演一出哑剧似的,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扔她头上:“想什么呢,快吃饭。”

他往草上一躺,跷起二郎腿来,不知是睡觉还是暗中监视。

屋里一静,风呼呼的声音就特别响,苏童心想:不能死啊,不能死,顾川说不定正想方设法救我呢,我不能在他努力的关口,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苏童于是立刻捧起这一碗黏糊糊的东西,用手拨着往嘴里扒。她确实饿了,又一心要速战速决,吃得狼吞虎咽。

对面的马希尔嘿嘿笑起来,说:“你吃慢点。”话音刚落,有几个人走进来,一人架着一边胳膊,把她一把提起来。

碗自手上滚到地上,一下子碎得稀巴烂。

马希尔问怎么了,大家贼贼地笑起来,说:“这次挖到大金矿了。”

苏童剧烈地挣扎,大喊:“你们带我去哪儿?”

有人赏了她一巴掌,说:“老实点,有人要和你通话。”

苏童被丢回开始时去过的那间屋子,一个背着枪的人单脚踩着长条凳,对着一台开了免提的手机说:“她人来了。”

背后拎着她的那位往她腰眼上一踢,苏童整个人趴到长桌上,随即又被人抓住头发,按牢肩膀,钉死在桌面上。

仍旧踩着长条凳的那位说:“只许说一句话,哼个声让他们知道你没死就行了。”

电话那头忽然有个男声传来,潺潺如泉水:“苏童?”

苏童刚一听见顾川的声音,泪就涌了出来,一张脸贴着木头桌面,紧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顾川焦急地问:“苏童,苏童别怕,你和我说话。”

有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的眉心。

“哼一声!”

苏童深呼吸了两口,说:“顾川,你别管我了!”

盯着她看了许久,马希尔终于忍不住问:“你那时候说了句什么?”

苏童两手抱着自己,侧着头枕到僵硬的膝盖上,半睡半醒里听到马希尔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将身子动了动,扯了扯披在身上的一条硬得像铁似的被子,咕哝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过话了?”

马希尔说:“就是打电话的时候,你说的那句中文。”

顾川,你别管我了!

苏童觉得自己大概无论怎么努力也忘不掉那一刻电话机里,顾川嗓子极沉,因为焦急和内疚,微微颤抖的声音。

苏童甚至有一种感觉,再多说几句,顾川大约就要流下泪来,话语哽咽。

幸好那时马希尔已经将她拎了出去。

苏童将头一抬,换了个方向,重又枕回到膝盖上,抱紧自己,没吱声。环境恶劣,苏童居然也糊里糊涂睡了一觉。

一大早,马希尔将她摇醒,说:“起来,起来,咱们要换地方了。”

苏童还迷糊着,他将被子一掀,冷气就和长着眼的箭一样猛扎进她的毛孔里,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一阵哆嗦。

受了冻,苏童那可怜的扁桃体立马不争气地发炎了,这时候咽唾沫都得小心翼翼,她咳了一声,问:“去哪?”

马希尔说:“这就不是你能问的了。”

下一秒,头上被蒙了个黑罩子,苏童脚下一个趔趄,摔到人怀里,马希尔正好将她架着往外拖。上了车子,苏童被捆起手脚,还是被丢到车里的老地方。

一拨人进来,有人问:“拿绳子绑紧了?”

马希尔说:“绑紧了。”

“这次拉来的可是个大金山。”

“又升级了?之前还说是大金矿。”

“去你的!记住给我看得牢牢的,出了问题你小命别想要了。”

“那我可要多留一份心。”

“昨晚对话的那个人很强硬,他说付钱可以,但一定要她活蹦乱跳,干干净净的。”

车队鸣笛,一辆跟着一辆,快速挪动。车尾漫天的黄烟消失后,又是一片孤寂荒芜的世界。走了不知有多久,车子方才停下来。

这次到的地方只怕是更偏僻,苏童摘了头套才发现像是到了一处小乡镇,赶集的商人们用骆驼带着货物前来交易。

大家怕她喊,抽了块破布塞她嘴里。直到入了夜,外面静得又只听到风声和间或响起的犬吠,马希尔这才将那块布扯了。

苏童含得太久,猛地一抽,几乎将她嘴上的唇皮撕去一块,下巴像是甩了出去,往回收的时候疼得她几乎落泪。

许久,缓过劲来的苏童才说:“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我不喊也不跑,任凭你们处置。”

马希尔睨她,她说:“我等人来接我。”

马希尔将方才人送来的一块饼递过去,苏童一直腰就抢过去,手腕上的绳子都来不及等人解,埋头大口地啃着。

马希尔觉得她这反差还挺大的,也是闲得无聊了,问:“你真觉得你们那儿有人来赎你吗?”

苏童等把饼吃了才有空回答,说:“有……能给我点水吗?”

马希尔又去弄水,不干净,上面漂着草灰。苏童也不管了,仰起脖子就喝下去,放下碗,对面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看着她。

马希尔说:“今天咱们换地方了,你聪明,你说为什么?”

苏童心想肯定不是昨晚她把地方记熟的原因,随便想了一句敷衍他:“你们打一枪换个地方,怕被人找到。”

马希尔说:“对,我们收到情报,政府军要过来围剿。”

“哦,所以你们就跑了。”

“是你引来的。”马希尔压低了声音,“风险太大,所以他们今晚又提高了价钱。”

苏童一嗤,没吱声。

马希尔伸出一根手指,说:“你现在值这么多钱。”

苏童看着他:“十万……美金?”

马希尔摇头。

“百万?”

马希尔仍旧摇头,苏童这回决定往大了说:“一千万?”

马希尔说:“一个亿。”

苏童彻底没了声。

许久,她问:“你们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马希尔说:“大家吃饭要钱,他们还要买武器买军火,招募更多的人,壮大队伍。”

苏童怔怔地道:“然后呢?”

马希尔一摊手:“然后再绑人回来。”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