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小雨。
杜雨霖站在父亲杜效欧的墓碑前久久伫立着。他幼年时的玩伴,杜效亚家的家院刘三陪在一旁。
雨越下越大,杜雨霖和刘三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淋湿了,杜雨霖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的墓碑。
刘三小声地说:“侄少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
杜雨霖默默地地走到隔着父亲墓不远处的另一个写着“赵力之墓”的墓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山下走。
他们没注意到,在很远处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直看着他们俩。
……
北平。杜效亚家。
杜雨霖和二叔杜效亚坐在书房内。
杜效亚今年五十二岁,中等个子,头发略微有些白,脸上皱纹不是很多,一双锐利、深沉的眼睛不时闪烁着令人发怵的精光。
爷俩儿半天也没说话,就是这样对视着。
杜效亚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着。
最后,还是杜效亚先开口了,“这可不是件小事情,你可要想好了?”
杜雨霖笃定地点了点头,从美国到您这儿来,我想了一路,这个办法是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杜效亚站起身,走到杜雨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这可是一条不归路,如果你走上了,就不能再回头了。”
“我知道。”
杜效亚沉思良久,说道:“那样的话,你就不能是我们杜家的人了。”
“我明白。”
“那好吧,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也不拦着你,咱爷俩儿以后就……”
杜雨霖默默地点了下头,又问:“二叔,赵落霞真的和那个军统的赵力合谋害死了我爸爸?”
“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相信?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女人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为什么你爸出事后她神秘失踪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和我爸的感情一直非常好,她为什么要害我爸爸?”
杜效亚冷冷一笑“女人的心思我们怎么猜得透,她以前也从过军,也许她也是军统的人也很难说。另外,我刚刚查到她和这个赵力是堂兄妹的关系。”
“什么?他们是堂兄妹关系?”
杜效亚默默地点了点头,用手指向上面指了指,说:“我的这个消息来自于一个我多年的老友,在国民政府某个特殊职能部门上层工作,他的消息绝对不会有错的。”
杜雨霖刚要再问,杜效亚的三姨太迟绣文扭着腰肢推门进来,“老爷,你找我有事儿呀?”
杜效亚看了她一眼,指指杜雨霖,“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回趟杭州老家吗?正巧,雨霖要去杭州替我办件事,让他陪着你走一趟吧。”
三姨太和杜雨霖目光一碰,妖冶地笑了一下。
……公路上飞速行驶着三辆汽车,前后是两辆“福特”,中间是一辆“道奇”,两侧的车窗都拉着帘子。
治安总署警政局局长万克明和和他的亲信行动处处长李志翔坐在最后一辆“福特”车上。
本来,一般情况下万克明都是坐他的“道奇”车,可是今天从治安总署开会回来临上车的时候他改变的主意,上了最后一辆福特车,李志翔也只得跟着他上了“道奇”车。
上车后,李志翔把最近的工作拣重要的向万克明汇报,说到最后的“鬼王案”时,万克明本来闭着的眼睛轻轻地张开了,问道:“对了,这个案子的进展怎么样了?刚才宪兵司令部的赤藤司令官还特意问了我这件事情。”
李志翔摇摇头,然后说:“这个鬼王作案有些诡异。刚开始的时候,我看他每次作案后总是在现场留下写着‘鬼王’两个字的纸条,而且纸条上的字迹一看就是没读过几年书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江湖上的那些个小毛贼干的,可是看他专和日本人作对,专拿日本商人和日本高级军官下手,又不像是一般的毛贼,他们没有那么好的功夫,没有那么好的枪法,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那会是什么人,难道是军统、中统、共产党干的?”
李志翔又摇摇头,“也不像,这个‘鬼王’杀人大多是为了抢钱,而且大多是跟日本军方做生意的日本商人,他杀人没有政治目的,至于几个日本高级军官,我看不过是凑巧遇上的,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钱。”
万克明叹息一声,说:“只要不是政治案就好。”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听着李志翔汇报其它的工作。
他们正说着,他们的车忽然停了一下。他们车的司机向前看了看,回过头说:“局长,可能是咱们第一台车撞上了个拉洋车的。”
李志翔不耐烦地说:“你下去跟他们说,要是没撞得太重的话,给他点钱让他走人。”
司机刚要下车,忽然听见前面一阵的枪响,他探头往外一望,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从公路两旁跳出来几个持枪的人,对着他们中间的那辆道奇车一通的狂射。司机见状,挂上倒车档,快速倒车,接着一拐弯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
刚才向“道奇”车开枪的几个人冲到“道奇”车旁,打开车门,发现坐在里面的人不是万克明,又见后面的一辆福特车跑了。领头的一个脸上有一块大黑痦子的大汉一挥手中的枪,停在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飞快地驰到他身边,他和两个手下上了车,向万克明坐的那辆“福特”车拐进的巷子追了过去。
可能是由于太过慌乱,万克明的司机几次熄火,后面追他们的车很快就追到他们车的后面,后面的车狠狠地撞了他们车屁股一下,万克明的“福特”车晃了晃,又向前驰去,后面的车紧跟着他们。
万克明的车拐进了一条只能容两辆车并排行进的胡同里。
司机正紧张地开着车,忽然看见一辆“斯蒂庞克”牌轿车从旁边的胡同里开出来。司机见马上要撞上“斯蒂庞克”车,猛地踩住了刹车,后面跟着他的车狠狠地撞了万克明的车一下,由于惯性万克明的车狠狠地撞到了那辆“斯蒂庞克”车上。
一身浅灰色西装的杜雨霖“斯蒂庞克”车出来,看了看车被撞的部分,走到万克明的车旁,向里边看了一眼,又来到后面追万克明的车旁边,向里边的司机招了招手,让他下车。
司机刚要下车,坐在他旁边的“黑痦子”拉住他,说:“你别动。”又回头对身后的两名手下说:“你们两个听着,万克明的车被前面那辆车挡着,动不了,他不出来你们就不要动,他一出来就开枪,明白吗?”
两人点了点头。
“黑痦子”拉开车门下了车。
杜雨霖向后边指了指自己的车,“老哥,这事儿你看怎么办?”
“黑痦子”拔出手枪顶在杜雨霖的胸前,凶神恶煞地说:“小子,爷在办事儿,懂事的就赶紧滚,你再在这跟我叽叽歪歪,老子崩了你,信不?”
杜雨霖很洋派地摊了摊手,好像是很沮丧地叹了口气,转过身。
就在“黑痦子”以为杜雨霖是自认倒霉转身往回走之际,没防备杜雨霖一个后踢,正中他的手腕,他的枪飞到空中,杜雨霖一回身,接住了枪,一枪打在“黑痦子”的脚面上,“黑痦子”捂着脚又跳又叫。
“黑痦子”车上的三名手下坐在后排座的两个开门出来,就在他们举着枪要射杜雨霖之前,杜雨霖早一跃而起跳上车顶,“啪啪”两枪,很准确地打中他们俩个的手腕,他们手中的枪全掉到地上。
那个司机是后出来的,也是举枪要射,杜雨霖在他开枪之前一个铁板桥卧在车顶,反手一刁,下了那司机的枪。
杜雨霖这一系列的动作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不但把后面车上的几个人吓呆了,连坐在前面向这边观察情况的万克明和李志翔也看呆了。
李志翔不可思议似的说:“这小子什么来路,身手这么好,没听说北平城还有这么一位爷呀?”
也一直在盯着杜雨霖和对方几个人打斗的万克明笑了一下,“他可那帮打把式卖艺的人不一样,你看他的射姿和沉着的心理素质,就知道一定是受过长期的专业军事训练的。”
李志翔点点头,“功夫好,枪法好,会开车,心理素质好,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局长,这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呀。”
杜雨霖拿着枪走到一旁苦着脸,捂着脚面在那金鸡独立的“黑痦子”面前,用枪指了指他说:“兄弟,出门在外别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没有礼貌。”说着娴熟地卸下枪里的弹夹,把枪塞回“黑痦子”手上,然后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钱扬了扬,“这个是给你们几个看伤的,下手有点重,对不起了。”说着把钱也塞到“黑痦子”手上。然后转回到万克明的车旁,示意司机摇下车窗,对司机说:“兄弟,我也知道这事不怨你,是他撞的你,可是毕竟是你的车撞了我的车,你多少也得赔我点钱,对吧?”
万克明看了李志翔一眼,李志翔开门下了车,问杜雨霖:“兄弟,怎么称呼呀?”
“杜雨霖,怎么的,赔钱还得问名字?”
李志翔笑了笑,“那倒不是,你车的损失我们全额赔,不过我可以向你打听点事儿吗?”
“说,什么事?”
“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在哪个部队干过呀?”
“没当过兵。”
李志翔笑:“没当过兵会有这么好的枪法和身手?”
杜雨霖大喇喇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
李志翔一惊,问道:“你是个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毕业的?”
“是啊,怎么,你还要看文凭吗?”杜雨霖开了个玩笑。
李志翔笑了笑,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警政局行动处处长李志翔,我有意请你到我们行动处工作,队长,三等警正,怎么样?”
杜雨霖看着李志翔,沉思良久。
杜家祠堂。
族长杜孝亚向祖宗们的牌位敬了三柱香,行了大礼之后,转回身环视了一下侍立在两旁的十几个族人和跪在祠堂当中的侄子杜雨霖。
“雨霖,我们杜家的家传之宝玉佛是你偷出去的,对吗?”杜孝亚面色严峻地盯着侄子问道。
杜雨霖抬起头点了点,“是我偷的,二叔。”
“在外边滥赌宿娼的事你也做下了吧?”
杜雨霖垂了垂头,答道:“是。”
杜孝亚犹豫了一下,“那件事你也做下了,对吗?”
“是。”
杜孝亚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小霖子,在你没离开杜家之前,我再叫你一声孩子,就算你真的做下了这些事也不算什么,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当了汉奸,这样,我们杜家就容不下你了。”
杜雨霖抬起头看了二叔一眼,杜孝亚盯着他,“我没有冤枉你吧?”
杜雨霖摇了摇头。
“那就好。”杜孝亚抬起头对众人朗声说道:“众位族人,大家都听清了,这几件事雨霖都承认是他做的,他还当了汉奸,那么按我们杜家的族规,就要对他施行家法,然后赶他出门,大家还有什么话说吗?”
一位老者从众人中脚步踉跄地走到杜雨霖的眼前,背对着杜孝亚,对杜雨霖使劲地使眼色,嘴里问道:“雨霖,你老实说,咱们家的传家宝你到底是偷出去卖了,还是押到哪家当铺去换些钱准备过些日子再赎回来,你快说实话,不要怕,有三叔给你做主呢,实在不行,咱们找到那个买主,多花些钱再给买回来。”
杜雨霖垂下头,“那尊玉佛是我偷出去卖的,那个买主我也不认识,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老者见杜雨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有些急了,踢了他一脚,“那你真的跟三姨太有私情吗,你说?”
杜雨霖的头垂得更低了,“三叔,我跟三姨太的确有私情。”
老者气疯了,狠狠打了杜雨霖一记耳光,骂道:“你个不屑子孙,你爹被害还不到一年,你从美国回来不思报仇,却天天滥赌宿娼,盗卖传家母,私通婶母,竟然……竟然还当了汉奸,实在是罪不容恕,我不管你了。”说着愤愤地走出祠堂。
众族人纷纷摇头。
杜孝亚看了站在旁边的一个侄子一眼,“拿家法来。”
那个侄子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到杜雨霖的眼前,托盘内放在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杜孝亚:“雨霖,你记着,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我们杜家的人了,你也不准再姓杜,你听清了吗?”
杜雨霖朗声道:“听清了。”说着对着祖宗的牌位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拿起托盘里的短刀,伸出左手的小指用短刀轻轻一斩,一截小指翩然落地,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杜雨霖又对杜孝亚和众位说族人一一叩了一个头,站起身,离开了杜氏祠堂。
杜孝亚目送着杜雨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