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诊所门外。
沈子砚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没什么人注意自己,这才低着头走了进去。
余大夫坐在桌子后正低着头写字,见沈子砚进来了,不由是一惊,他站起身向外边看了看,用责怪的语气问:“不是跟你说了吧,没事儿没来,你怎么……”
沈子砚张了张嘴,“我实在是不放心他,所以……他现在怎么样了?”
“子弹已经全部取出来了,没什么事了。”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不行,你快走吧。”
“大夫,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看他一眼吧,我看一眼就走,好吗?”
余大夫见沈子砚满眼含着泪花,楚楚可怜,不由得心有些软,点点头,“好吧,那你就看一眼,记住了,看一下就走,明白吗?”
沈子砚马上点头。
余大夫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一下,然后拉上窗帘,带着沈子砚来到密室的门口,小心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杜雨霖躺在密室的病床上面色苍白,紧闭双眼,完全没有往日的俊逸和潇洒。
沈子砚看了不由得一阵的心酸,眼泪又流了出来。
余大夫见沈子砚这样,忙对她说:“沈小姐,你不要这样,这样对他不好,会影响到他的休息和恢复的。”
杜雨霖摆了摆手,“余大夫,没事的。我在这儿也怪闷的,正想有个人跟我说说话儿。”
余大夫默默地点点头,轻轻地关上门出去了。
沈子砚拉起杜雨霖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腮上,“你快点好吧,好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杜雨霖笑了笑,“日本人现在正到处抓我呢,我想离开这儿可不那么容易。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这次的事儿老张他们损失了不少人吧?”
沈子砚默默地点点头,“死了四个,伤了三个。”
杜雨霖叹了口气,“唉,四死三伤,看起来,这个债我是还不上了。对了,那天晚上,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要去杀茂川的?”
“是我告诉他们的。”
“你?”杜雨霖看了沈子砚一眼,摇了摇头,“你不应该这样做呀。”
“我不这样做,你就没命了。”
杜雨霖淡然地笑道:“我去之前就没打算能活着回来。”
“为了那么个女人,值得吗?”
杜雨霖知道沈子砚说的是叶茵平,他摇了摇头,“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她,还为了我二叔,还有我儿子。”
沈子砚有些诧异地问:“你儿子?你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杜雨霖笑了一下,刚要说话,门外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余大夫在门外小声地说:“沈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见沈子砚一副不愿意离开的样子,杜雨霖向她挥了挥手,“你赶紧走吧,记着,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很危险,一旦日本人找到这里来遇上你就麻烦了。”
“我才不怕呢,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杜雨霖摇了摇头。
沈子砚从小诊所走了出来,四下看了看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意识到身后有两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走到一个小胡同处,她躲在一堵墙后,掏出手枪向后面观察了一下。
也就在这时,有个人在她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
沈子砚浑身一激灵,调转枪口对着后面的人就要开枪……
……
日本陆军医院侯四所住的病房。
一个日本小护士正在给侯四换药,侯四一只手戴着手铐,躺在床上嘴里哼哼着,边哼哼边用眼睛瞄着小护士隆起的胸。小护士怒视着他。
房门一开,清水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把食盒放在床头柜上,看了看侯四,问道:“侯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侯四看了清水一眼,冷哼了一声说:“废话,我把你打成这样,这三两天就能养好喽?”
清水向站在一旁的日本小护士挥了挥手,小护士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清水坐在侯四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口气和蔼地说“侯先生,我们之所以那么对你,也是迫不得己,你要是早点把杜雨霖的下落说出来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侯四看了一眼清水放在床头柜上的食盒,吸了一下鼻子,“我们中国人行走江湖得讲个‘义’字,没有了这个‘义’字,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杜先生一向对我不薄,我怎么能不讲义气呢?”
清水点了点头,站起身拿起床边放着的一个给患者吃饭用的小桌子放在侯四的病床上,然后把那个食盒拿到小桌子上,打开食盒,把里边的四道菜和一壶酒拿了出来。
看着这四道菜和一壶酒,侯四的眼睛有些直,这四道菜分别是“桂花皮炸”、“天梯鸭掌”、“炸响铃双汁”、“烩三丁”,酒是山西的汾酒。
侯四吸了吸鼻子,看着清水,“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水又拿出一双筷子和一个小酒杯放在小桌子上,然后指了指四道菜,用稍显轻蔑的语气问道:“侯先生,这四道菜,你以前不要说吃过,恐怕见都没见过吧?”
侯四听了这话,陡然立起身子,“切,四爷我在北平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馆子没去过,什么大菜没见过?”说着,指着其中的一道说:“这道菜叫‘桂花皮炸’,说白了就是炸肉皮,不过这选的肉皮可有讲究,要精选猪脊背上三寸宽的一条,毛要拔得干干净净,然后用花生油炸到起泡,然后捞出来沥干晒透了,放在磁坛里密封,得等到第二年才能拿出来做菜。做菜的时候这皮炸得用温水洗净了,再用高汤泡软,切细丝下锅,加作料武火一炒,鸡蛋打碎往上一浇,洒上火腿末后才起锅,这道‘桂花皮炸’讲究的是松软肉头,香不腻口,没吃过的人,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炒的。”
清水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另一道菜问:“那这一道呢?”
“这一道菜叫‘天梯鸭掌’,做的时候把填鸭的鸭掌,撕去厚皮,然后用黄酒泡起来,等到把鸭掌泡到发涨,拿出来把主骨附筋一律抽出来不要,用肥瘦各半的火腿,切成二分厚的片,一片火腿夹一只鸭掌;另外把春笋也切成片,抹上蜂蜜,一起用海带丝扎起来,用文火蒸透来吃,火腿的油和蜜慢慢渗过鸭掌笋片,再加上蜜莲垫底,春笋切片配着,笋片摆得像竹梯,所以叫‘天梯鸭掌’。”
侯四边说着话,边拿起筷子夹了第三道菜,尝了尝,点了点头,“这道‘炸响铃双汁’做的不够地道,这猪用的不是小猪,是老猪,肉太糙。”说着又夹了另外一道菜,品了品,不以为然地放下筷子,指了指菜说:“这个烩三西就更不对了,正宗的烩三丁用的是金华火腿、渤海湾的黑刺参、鸡丁。这个海参是不是渤海湾的黑刺参且不说,这根本就不是海参,明明是海茄子嘛。你一定是让他们给糊弄了。”说着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美美地喝了一口。摇了摇头,感慨地说:“可惜我被关在这儿,在是在外头,小二给我上这样的菜,我得先赏他一巴掌再跟他论论理儿,问他为什么打他。”说着又夹了一口,美美地吃着,边吃边摇头。
清水见侯四边香甜地吃着还挑三捡四地说怪话,心里有些恼,不过他还是压了压火气,笑着说:“侯先生,看来你是见过大世面的,既然您见过大世面也该听说过认时务者为俊杰的话,现在杜雨霖已经是一个被通缉的逃犯了,以后他也帮不了你什么了,所以你完全没必要为了他而受苦。”
侯四听了清水这话,又夹了一大口菜放在嘴里嚼着,边嚼边指了指清水,“跟你们这些不讲义气的日本人就是说不明白。噢,人家得意了,就巴着人家,人家落难了,就落井下石。那还‘义’个屁!”说着端起酒杯又美美地喝了一口。
清水看了看侯四,“侯先生,如果你告诉我杜雨霖现在在哪里,我不仅可以马上释放你,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快活一阵子的。”
侯四猛地一挥手,“得了,别跟爷提钱,俗!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四爷我这辈子最烦别人跟我提钱这上不得台面儿的玩意儿。”说着,又倒了杯酒。
清水的脸慢慢浮出难看的青色出来,他站起身,用威胁的语气说道:“侯先生,我看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侯四端起小酒杯刚要喝,听清水这么说,他慢慢地放下酒杯,直视着清水,缓缓地说:“落泪?怎么着,还想给我用什么刑,我看你们也没什么招儿了吧?我跟你这么说吧,四爷这个人不要说什么‘不见棺材不落泪’就是见着棺材我也得先打开看看,至于落不落泪的,两说。”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水的脸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他恶狠狠地问:“这么说来,你是一定不肯跟我们合作了吗?”
侯四夹了一口菜,嚼了嚼,“那倒也不是,只是你想弄这么几个小菜儿和一壶酒就把我拿下了,四爷是不是也太贱了。”
清水听出来侯四话中有话,忙问:“那你想要什么?”
侯四用筷子指指门外,“你要是能让刚才那个日本小娘们儿侍侯四爷一晚上,四爷就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清水一听这话,指着侯四大声地骂道:“你混蛋!”